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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死少爷也可以将我扔出去。” 苏修远冷笑：“我可不想落得个忘恩负义的骂名，你知道，我前途无量，我的声名可不能沾上半点不好。” “所以少爷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会留我在府衙里疗伤的对么？” “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霍役，你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霍役笑了一声，接着吸吸鼻子，道：“是啊，我算什么东西呢？” 他松开苏修远的手，自己的手收回被中，一转方才恋恋不舍的语气，恭恭敬敬道：“草民霍役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大人如此繁忙还来看草民，是草民的荣幸。夜深了，大人回去歇息罢。草民身体不便，抱歉不能送大人了。” 苏修远哼了一声：“倒是会说，罢了罢了，看到你没死，我今日份的探望也算结束了。过几日你能下床走动了，就离开府衙罢，我这里，不养闲人。” “草民知道。” 苏修远居高临下地最后扫视了一眼霍役，便甩甩袖子，大步走向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寒风扑面而来，冻得苏修远眼睛都疼。他正欲迈出门槛，就听到床上的霍役说：“少爷，对不起。” 苏修远眉头微微一皱：“你又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给少爷带来了许多麻烦和困扰。” 苏修远冷笑一声：“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能给我带来麻烦和困扰？霍役，你不过是个草民，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少爷说得对，我确实算不上什么东西，伤害了少爷之后还奢望着少爷能原谅我。” “伤害？”苏修远轻蔑嗤笑，“霍役啊霍役，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是我该死了。” “知道就好。”苏修远冷冷道，“真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浪费时间听你说这些，无聊至极！” 言罢，他迈出门槛，转身，毫不客气地重重关上了门。 月亮已完全不见，阴云沉沉遮蔽了天，风呼啸得越紧。 苏修远呵了一声，带着满肚子的火正欲离开，却听到屋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禁烦闷地皱起了眉：他又怎么了？ 只听一阵拖拽声约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版处。 “少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走，如果没走，那便听我说个故事，如果走了，那我就自己说个乐呵了。” 听故事？你当我是倩儿么？ 苏修远虽然嫌弃得很，可鬼使神差的，他选择了驻足。 隔着门板，霍役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在我小的时候，我爹娘曾经拿着我的生辰八字给算命先生看，算命先生说，我的八字阳气过重，硬得骇人，留在家里，只会给全家带来厄运，果不其然，我出生后一年，我祖父母都相继没了；又过了一年，我爹跟人做生意被骗了个精光，一家人好不容易搬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做起生意，可又遇上了战乱，我娘在逃难时为了将贪玩的我找回来，弄丢了肚子里的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这桩桩件件的事，让我爹娘终于信了我是命硬克家的害人精，所以后来，他们为了摆脱我，也为了那一笔活下去的钱，将我卖给了人牙子。他们卖我的时候没有哭，他们应该挺高兴的罢，终于摆脱了我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而我也没有哭，我也挺高兴的，不会再给我爹娘，我弟弟妹妹们带来灾难了。” 仿佛一股过热的水冲到了心上，难言的异样感生在了苏修远的身里。他不是不知道霍役的出身，可许许多多的细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爹娘将我卖给人牙子的时候，我六岁，跟着人牙子的每一天都挨打挨骂，起初我还会哭会闹，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听不听话，每天至少一顿打都是免不了的，没别的原因，人牙子就是看我不爽。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我八岁的时候，被夫人买了下来，带回了你们苏家。 “八岁之前，我觉得这日子可真难熬啊，爹娘不喜欢我，甚至害怕我，人牙子嫌弃我，我每天都是在白眼，斥骂，指责，嘲笑，饥饿和恐惧中度过的。我为什么没有去死呢？大抵是我太小了，不懂得怎么自己弄死自己，也大抵是老天爷没有完全断绝我的生路，让我遇到了夫人。 “但是八岁之后，我便觉得这日子越过越好了。每天都能吃饱喝足，睡安静暖和的屋子，床也很舒服，不会半夜跳上来一只老鼠啃我的衣裳和头发。虽然要干活，但是苏家从来没有人像我爹娘和人牙子那样骂我，打我，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我还有许多闲暇的时候，可以晒太阳，看星星看月亮，看少爷读书写字。夫人说我的八字至阳，能平衡少爷的八字，我的掌心血可以作为药治少爷的病，让少爷好起来。少爷那么可爱，我当然愿意给给少爷奉献我的八字和掌心血。” 听到这里，苏修远的眼前浮现出霍役那伤痕累累的手。怎么能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在八年里，每个月都割开两次掌心取血的事？真的一点都不疼么？ 起码，苏修远是心疼的。 一阵风吹来，凝结的冰冷飘到苏修远的脸颊，化成了细水。苏修远抬头，发现有雪在落。他站得双腿僵累，便默默坐到了地上。 “在苏家的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看着少爷长大，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每天读书写字，越来越有学问，打心眼里高兴，少爷能够健康平安的长大，我应该也是起了些作用的罢，我还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我也能做成一些事的。 “不过更让我高兴的是，我刚到苏家的时候，少爷非常嫌弃我，但是后来，少爷已经不嫌弃我了，还会分给我好吃的，拉着我一起玩儿，将我读书认字。但是我真的很笨，就是学不会，少爷教了我那么多次，我也只会写少爷的名字。不过，会写少爷的名字，我这辈子也值了。 “如果能一直那样留在少爷身边，照顾少爷，是很好的，可千不该万不该，我对少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在和少爷一起沐浴的时候有了不该有的反应。我很害怕，羞愧得恨不得去死，我是个下人，是承了少爷一家的恩情才能过上吃饱穿暖，不挨打挨骂的好日子的，怎么能对自己的恩人有那样的心思和反应呢？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担心少爷会生气，将我赶出去，那样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可少爷什么也没说，还在他年满十六岁，我和他的婚约解除后依旧留下了我。我很高兴，发誓今后一定好好侍奉少爷，绝不对少爷有不该有的想法，做不该做的事。可我还是下贱，在少爷睡着的时候，偷亲了少爷，还让夫人发现了。 “夫人很生气，拖着我去见了老爷，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后也很生气，斥责我竟然对少爷存那样龌龊的心思，做那样无耻的事。老爷和夫人觉得再留我在少爷身边会害了少爷，就决定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苏家。我不停地磕头，向老爷夫人悔过，保证今后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求老爷夫人不要赶我走，哪怕今后不让我服侍少爷，只让我在柴房劈柴也是可以的。可老爷夫人没有同意，我便想着找少爷求情，却被老爷用凳子砸了脊梁骨，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郊外的山坡了。阿苏告诉我，老爷不许我再回去，不然就不只是将我扔出来这么简单的事了。” 听到这里，苏修远已是浑身发抖，时隔六年，他才终于知道当年霍役一声不吭离开苏家的真相。 不过是一个亲吻。 苏修远呵的一声笑了起来，为霍役，为爹娘，更为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不说已经爱霍役爱到了骨子里，但起码对这个人，是有情的。如果他将自己对霍役的恋慕告诉爹娘，是不是能避免后来发生的一切？ 不，不能的，只会害得霍役更惨罢了。 屋里的霍役兴许听到了苏修远的轻笑，知道苏修远并没有离开，呼吸便骤然紧张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被赶走后，我四处流浪，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我天生就不配享福，过了几年好日子，都忘了受苦的本了。但幸好有了倩儿，我便带着她，随着商队，落脚到了安西。在安西的这几年，我每天都很挂念少爷，尝尝思考，少爷会不会想我，有没有派人找过我，我走了谁照顾他，他过得好不好。我想回去看看少爷，可我不敢，害怕又被老爷夫人赶走，害怕少爷已经忘了我。毕竟我这个人，不重要。”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苏修远在心里咆哮，咬着牙，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靠着对少爷的思念和那些年在苏家的回忆，不曾想，少爷竟然来了安西当太守，老天爷还安排我和少爷在公堂上见了面。再后来的事，少爷也是清楚的，而在那些日子，我是怎么想的，少爷也是清楚的。 “和少爷互表心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我真的好幸运，能得到少爷的喜欢，能带着倩儿和少爷像一家人一般生活。可我也是惶恐的，而这份惶恐，在老爷夫人的出现后彻底爆发了。 “其实我从来不怪老爷夫人，因为他们说得都没有错，少爷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该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无论是我先主动还是少爷先主动，我都不应该对少爷做那么逾矩的事。少爷前途大好，名声不该有半点沾污，而我却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将本可避免的事成了真。 “自始至终，少爷都勇敢无比，告诉我会说服老爷夫人，让我们能在一起，而我呢，却逼着少爷和别人成亲，不敢再说自己心里有少爷，不敢和少爷一起去面对老爷夫人的压力，生生伤透了少爷的心。我……” 霍役哽了一下，忽然失声哭了起来：“我真的是很懦弱很差劲的一个人，什么事都办不好，什么人都保护不了。爱了不敢说，说了不敢认，在一起又不敢坚持。还要将自己爱的人推给别人。我活得窝囊又糟糕。我讨厌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那你，到底爱不爱苏修远？”一个闷闷的声音问。 “爱，我很爱他，我好想和他在一起。可他现在恨极了我……现在仗打完了，他就要跟别人成亲了…….” 霍役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哭，后背忽就一阵门版的挤压感。 “开门！” “少爷，你……” “我让你开门！” 霍役往前爬了爬，正欲站起来，门却已经被苏修远推开了。 细雪吹入，苏修远风一般扑到霍役身上，抓着霍役的衣领又哭又笑：“妈勒个巴子，谁说我要别人成亲了！”
第54章 ·良人好和，如鼓琴瑟 柴火在炉膛里劈劈啪啪地烧，红通通的火光映到苏修远的脸上，炉膛里的灰呛得他咳嗽了一声，手上的柴火钳子拨弄几下后，关上了遮盖炉膛口的铁片，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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