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役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朝孙大娘笑笑:“回来了,他是我请的帮工……” 一句话没说完,咳嗽一声,一口血就喷到了门上。 孙大娘看到他那色白如纸的脸,本就心中有疑,一见他喷血,便吓得差点叫出声,忙跑过去,更是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往霍役身上一看,外披的袄子下,外衣上是干涸了的血迹。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孙大娘自己的脸也白了,看看霍役又看看霍役身后那个年轻人,也就是赵栊。 赵栊看着霍役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本是同往常一样在府衙门口等着霍役一起去集市摆摊的,可没想到从府衙里出来的霍役竟是一身的血,还牵着哇哇大哭的倩儿。他问霍役发生了什么,为何浑身是伤,还着急地要给霍役找大夫,可霍役却坚持要求回家。他放心不下,便拖着板车一路跟来了,还给霍役披上了自己的袄子。 霍役只是笑笑,对孙大娘说:“这大雪天的,在路上摔了一跤,没有什么大事。” “你这一身都是血,还咳血,怎么能没事?我去给你找个大夫罢?”孙大娘瞅霍役那脸色,几乎是眨眨眼的功夫就会倒下的。 霍役摆摆手:“真的不碍事,我在家躺一天就好了,咳咳,好了,我们进去了。这屋子好久没人住了,还得打扫打扫……” 霍役这般坚持,孙大娘便也不勉强了,只是叮嘱霍役要保重身体,千万别硬撑,还同赵栊说看好霍役,若有需要到隔壁叫一声便是。 霍役同孙大娘道了谢,开了自家门,牵着倩儿进了屋,赵栊也跟着走进去。 门一关,霍役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爹爹!” “霍大哥!” 倩儿和赵栊一齐去扶霍役。 “霍大哥,一定得看大夫!硬撑真的不行!” “不看……”霍役扯着赵栊的袖子摇头,“不就是受点伤么,躺一躺就好了,看什么大夫,我又不是废物,不许找大夫……” 赵栊无奈长叹:“你这是何必?” 好不容易将霍役扶起来,搀到屋中厅屋里,赵栊听霍役指点,去后院打了水,找了旧布,擦干净了几把椅子,让霍役坐下;而后又去霍役的屋子,将他的被褥拿到后院去晒,床榻擦了一遍。倩儿也懂事得很,自己去烧了热水,倒给坐着歇息的霍役喝。 “爹爹,你好些了么?”倩儿小心翼翼地问,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霍役慢慢喝了半碗热水后,笑着摸摸倩儿的头:“爹爹好多了,谢谢倩儿。” 让倩儿目睹自己被殴打,被辱骂,被狼狈地赶出府衙,愧疚如汹涌潮水,卷得霍役心碎不已。 “爹爹,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没有打我,是爹爹不小心摔的。” “爹爹骗人,我明明看到那个爷爷打你了…….他还,还骂爹爹,骂得好难听……” 倩儿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霍役心疼地用手背给倩儿擦眼泪,强忍悲伤安慰倩儿:“那是因为爹爹做错了些事,惹爷爷生气了,所以爷爷才会骂爹爹。但是爹爹身上的伤,真的不是他打的,而是爹爹自己摔的,所以倩儿不要乱想,如果以后……以后倩儿还见到爷爷和婆婆,一定不要害怕,好么?” 倩儿点点头,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回答:“好。” “真乖。”霍役捏捏倩儿的脸蛋,“倩儿笑一个,爹爹最喜欢看倩儿笑了。” 倩儿鼓着脸,露出了一个滑稽的笑。 这时,赵栊从霍役的屋子走了出来,对霍役说:“霍大哥,你的屋子我给你收拾好了,你进去歇着罢。” 霍役应了一声,对倩儿说:“倩儿,今日就不去上学了,你许久没见大毛二毛了,和他们去玩罢,一会儿让你赵叔叔帮你去学堂同先生请假。” 听到不用上学,可以和许久不见的小伙伴玩,倩儿的心情便好了不少,擦擦眼泪,同霍役说了一声“爹爹好好休息,我一定不乱跑”,就一步三回头地跑出了家门,找她的小伙伴玩儿去了;很快的,外头就传来了倩儿清澈响亮的声音:“大毛,二毛,我们去玩吧!” 这下霍役才放了心,扶着椅子站起来,慢慢地往自己屋子挪去,赵栊看不下,直接背起他吭哧吭哧进了屋,然后将他往床上一放,帮他脱去了身上的衣物,只给他留了条亵裤遮掩。 “霍大哥,你这伤得也太……”看着霍役皮开肉绽的后背,赵栊眉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疙瘩,“霍大哥,苏大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同他不是……他怎么会这样对你?” 霍役趴在床上,脑袋搁在枕头上摇了摇:“不是他。” “不是他会是谁?府衙里除了他还有谁敢这样对你?” 霍役笑笑:“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凭借一份旧日之情得以在府衙里暂住,没官没职的,在府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栊哼了一声:“霍大哥,你当我是傻的么?除了彼此真心相爱之人,谁会像你和苏大人那样看对方?” 彼此真心相爱?霍役心里一阵痛。是的,可那是不应该的。 “好了你别问了,总之不是苏大人做的,至于是谁,知道了也没用。能劳烦你帮我擦擦后背么?怪难受的。” 赵栊当即诶诶答应,去厨房倒倩儿烧的热水,找干净的毛巾,替霍役擦去身上的血迹,又在霍役的指点下,找到了橱柜里不就不用的金创药,给霍役敷上。霍役的屋子冷,他便寻了个炭盆,生了火,让霍役的屋子暖了起来。 “辛苦了小赵,今日的工钱,我按双倍的付。” 赵栊拍拍手上的灰,道:“你伤成这样,估摸着好几日都摆不了摊,摆不了摊就挣不到钱,你还要付我双倍工钱,不怕掏空家底揭不开锅?” 霍役扯扯嘴角:“这点家底还是有的。跟了我一路,又给我打扫屋子,给我上药,等会儿还得替我跑腿去给倩儿的先生请假,双倍工钱还是得付的。” “行罢,既然你给,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收下的确是收下了,但赵栊却在给倩儿请完假后,从这双倍工钱中拨了一大份给霍役买药。考虑到霍役太久没回那个家,家里也没什么吃的,赵栊便也买了些肉和菜往霍役家里拎去。 回去的路上,赵栊经过了府衙,他不由停住了脚步往里头张望,好奇地想着:“也不知道苏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如果真不是他打的霍大哥,霍大哥伤成那样,他怎么说也该去看看罢?古怪,真的古怪。改天问问秋兰,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想到玉秋兰,赵栊的心情便大好了。 而被赵栊想着“古怪,古怪”的那个苏修远,此刻正在府衙里和苏明德夫妇二人针锋相对。 “爹,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是他强迫的我,我和他是两情相悦!” “你给我闭嘴!”苏明德用手里的柴棍指着苏修远的鼻子,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就能将苏修远打得头破血流。“你真是被他下药药得神智不清,还在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苏夫人也在一旁,一边用手帕抹眼泪一边劝:“修远,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娘听得都心疼!这安西城里最好的大夫是哪个?娘这就着人给你找来治治病。” “治病治病,治什么病!”苏修远几乎要被逼疯了,“我根本就没有病!我的病早在六年前就被役哥彻底治好了!我也没被下药,我神智清楚得很!为何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而要信他的话!你们不是看不起他么!看不起他还信他们的话,你们没有脑子的么!你们要不要叫府衙里其他人来问问,役哥究竟有没有强迫我!我和役哥平日里关系如何,他们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闭嘴!”苏明德上前一步,柴棍打在苏修远的嘴上。“此等丑事,你竟然还有脸叫别人看,说给他人听!这些年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不成!简直毫无半点羞耻之心!” 苏修远被打得头一歪,一口血喷出来,再转头看苏明德时,嘴和半边脸都肿了。 他哈哈大笑,用带血的黏浊声音说:“看来你心里是明白,我和役哥之间的事实是怎样的,你不过是不愿承认你的独生子竟然是这个德性,才大声嚷嚷着让我闭嘴,用辱骂役哥来挽回你那所谓的尊严!我是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但我放荡得光明正大,而你呢?你算什么,你……” 啪—— 苏修远没能说完这话,另一半脸又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动静实在太大了,被苏修远勒令在屋外等候的府衙差役和一干下人们再也按耐不住,要闯进来救苏修远,可门才推开一条缝,就被苏修远喝令了一声:“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大人,这样不得行的啊!”徐直一脚踩在门槛上,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苏老先生,苏老太太,您二老就消消气罢!苏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您二老就算是他的生身父母,也断没有如此对他的道理啊!” “徐兄,多谢你的好意,”苏修远在屋里大声道,“但既然我关上了门,这便意味着这是我们的家事,我爹娘要如何管教我,便随他的便!要是我被他打死了,也请徐兄做个证,是我自愿的!” “大人,你这,唉!” 徐直头疼不已,顶头上司的家务事,他一个师爷实在是不好插手的,可不插手,眼睁睁看着苏修远被打死么?这实在是很难为他一个小人物的。 而房里的苏明德,听了苏修远和徐直的对话后,更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手里的柴棍,恨不得将苏修远脑袋砸开花,好送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投胎去;可思来想去,苏修远是独子,是当朝探花,是安西太守,再气急再失望,他也是不能轻易动手的,不然苏家的命运将更坠入深渊。 “罢了!”苏明德将手里柴棍往地上一掷,而后点着苏修远的脑门骂,“你好好反思反思!不悔过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安西的!” 说完,他哼了一声,甩袖朝房门走去,一拉开门,外面挤了一排衙役和下人。 “没有自己的事要做么!都滚!” 衙役和下人们哗啦一下散到两边,看着苏明德大步往府衙门口走去,几个随苏明德从江南来的下人跟上去,低着头,畏畏缩缩。 紧接着,苏夫人的哭叫声从房里传来:“来人啊,快叫大夫啊!”
第44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入了冬的安西,天便暗得很快,呼啸的冷风仿佛要将屋顶掀开。 送走了大夫后,苏夫人坐在苏修远的床榻边,一双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儿啊,还疼么?” 苏修远摇摇头:“不疼。” “瞎说,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疼?你爹下手也真是太狠了,怎么能这样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过你也真是的,被下了药就好好看大夫治病,怎么还能帮着那个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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