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人来了!” “嗯?嗯?谁来了?” 苏修远这几日一直都处于箭在弦上的紧张状态中,哪怕是睡觉,梦到的也是和这次孩童走失有关的事。所以一有人来敲门喊他,他就醒了。 而醒了之后,他又很快明白了敲门人的意思,便立即坐起,无意间将霍役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推开,将霍役也弄醒了。 “少爷醒了……”霍役眨眨迷糊的双眼。这两天为了倩儿,他也没少到处找,说起疲劳,也是不比苏修远少的。 苏修远先前忙乱的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应了一声“嗯”,解释说:“我让他们找的人已经到府衙了。役哥放心,今天我们就能知道倩儿还有其他几个丢了的孩子在哪里了。” “真的?”霍役双目登时清亮。 苏修远点头,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衙役。 “徐师爷呢?” “已经派人去叫了。” “吩咐你们做的事呢?” “都已经去做了。” “很好,走。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不能善了的,咱们只许成功,不得失败。” “是!” 苏修远匆匆走到府衙的公堂,徐直也从大门往里跑,两个疲惫邋遢的人人见了面,对上眼色,颇有默契地互相点点头,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而公堂里,早已站了一个人。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子打理齐整,穿着讲究,正是西番东林商会的长老乔鲁海。 乔鲁海见了苏修远和徐直,微微一笑,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道:“看来两位大人是想叙旧想得紧了,这一大早的,连梳洗都不曾做好就匆匆赶来,还是在这庄严隆重的安西府衙。我听说汉人都是极重形容仪表的,能得到两位大人如此隆重的对待,我乔鲁海实在是三生有幸。” 苏修远笑呵呵地回应:“可不是,乔鲁海兄弟是我和徐师爷最看重的西番兄弟呢。这几日我和徐师爷都在忙,好不容易得到了个休息的机会,结果听到乔鲁海兄弟来了,就激动得忘了梳洗,匆匆赶来只为不让乔鲁海兄弟久等。我们汉人有典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我和徐师爷,如今可不就效仿周公么?” “我乔鲁海区区一个西番商贩,有什么才能值得两位大人效仿周公?” “自然是有了不得的才能呐。” “那还请大人指教。” “指教说不上,倒是我想请教请教乔鲁海兄弟,你们商会最近一直用大瓦罐运的,都是什么好东西呐?” 乔鲁海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接着嘴角往外扯了扯,道:“我记得之前已同大人解释过,那些罐子,装的是贵国的美酒佳酿。大人不记得,派人问一句便是,何至于兴师动众将我请到此处亲口询问?” “是是是,我还记得,乔鲁海兄弟说,罐子设计成那个奇艺的矮个大肚模样,是为了将美酒的温度和口感始终保持最佳。” “不错。” “我还记得,乔鲁海兄弟说,那罐中有乾坤,不可叫人看,甚至连碰一下,都会影响罐中美酒的口感。” “的确。” “神奇呐神奇,”苏修远感叹,“为了些酒,竟要费那么多心思,这些聪明才智,用在别的地方,怕是能挣到更多的卖酒钱罢?” 乔鲁海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苏修远那皮笑肉不笑,狐狸一般的神态让他烦躁。 “大人这话,听着玄机千万万。” “哪里哪里,乔鲁海兄弟实在是想多了。本官不过是嘴碎罢了。” “那敢问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诶别这么急着走嘛。”苏修远做挽留状。 “毕竟是个生意人,一刻都耽误不得的。” “好,既如此,那我就抓紧时间再问乔鲁海兄弟一件事。” “大人请说。” 苏修远坐在高堂上,身子前倾,盯着乔鲁海,礼貌中带着诡异地微笑着问:“该问乔鲁海兄弟,你可还记得上回在边境被你们商队打伤的那位汉人兄弟?” 乔鲁海双目警觉微眯:“自然记得。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起他?” “自然是因为他是个很重要的人呐。”苏修远拖长了声调,“他啊,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什么?” 苏修远咧嘴,露出一颗小虎牙:“想起了那天被如何打成重伤,以及为何被打成重伤的呐。” “哦是么?可那天不是都已经是说开了么,不过是误会一场。难道他要推翻解释?” 苏修远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推翻,而是补充。” “补充什么?” “他说,那天他之所以要跟着你们商队,想看看那些瓦罐里装了什么,是因为他听到了哭声。”
第21章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哭声?” 杀意从乔鲁海双眸一闪而过。 “这种胡话大人也信,瓦罐里怎么会有哭声呢?他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所以才胡说八道的罢?”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拍了一掌他脑袋,骂他胡说八道,栽赃陷害我们的友邦兄弟。可他仍坚持说听到了哭声,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何事?” “他说,他出发之前,邻居家的孩子走丢了,那丢了孩子的人家在找孩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打碎的瓦罐,那瓦罐碎片的质地和色泽,同你们商队的那些瓦罐一模一样。这就让他有了一个怀疑。” 乔鲁海的脸色已是非常难看:“什么怀疑?” 苏修远曲起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翘起了桌面,仿佛在警示,又像在催命。 “他怀疑,你们西番人将安西城里的孩子打晕后装进了瓦罐里,偷偷运出我朝国境贩卖。他那天听到的哭声,就是被装进瓦罐里的孩子的哭声。” “哈哈哈!” 乔鲁海叉腰仰天大笑,带得身上挂的一串串金银首饰跟着抖,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我只知道你们汉人读书识字,会写诗写文,没想到你们异想天开的能力也如此之强。大人,我劝您不如给那位汉人兄弟请个大夫治治他的脑子罢!” “兄弟所言甚是,所以本官又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就像这样!”苏修远“啪”的一下重重一拍惊堂木。乔鲁海的登时一停,双目杀气凝聚。 “可他给我看了他捡到的那块碎片后,我也忍不住起了疑心,因为我那天在后院里看到的你们商队的瓦罐,和他给我看的那块碎片的质地颜色一模一样。” 乔鲁海眯斜双眼看他:“巧合罢了,大人怎么断定那碎片和我们商队罐子的一样?” “所以我问了那位汉人兄弟,碎片在哪里捡的,他那丢了孩子的邻居叫什么名字,被处理的其他碎片都放置何处。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被扔到后山的碎片。我便叫人将那些碎片带了回来,拼接到了一起,拼好后发现,”苏修远桃花唇弯起,蠕动之时,吐出的不是甜言蜜语,却是暗藏杀机,“和乔鲁海兄弟所保商队的罐子一模一样。” 苏修远拍拍手,几个衙役将一个裂缝满布,或者更准确地说,用碎片拼接起来的瓦罐抬了上来,放到了乔鲁海和苏修远之间。 苏修远手掌一伸,方向便是那瓦罐:“乔鲁海兄弟请看。” 乔鲁海面色凝重地盯了他一会儿后,一步一步走近那瓦罐,离那瓦罐还有两尺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往瓦罐里一看,一个什么身影噌的一下从瓦罐里跳了出来。 乔鲁海惊得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发现那从瓦罐里跳出来的竟然是个身高不到他肚子的小孩子。这小孩子一身脏污,胳膊和脸上还有磕碰出来的轻伤。 “怎么会有个孩子?”乔鲁海脸色刷得白了。 “乔鲁海兄弟当真不知道?”苏修远一脸惊讶,夸张地瞪大眼,“之前我不是早就给了提示么?” 乔鲁海慢慢转头看向苏修远,额上青筋若隐若现:“这就是大人所说的被拐卖的孩子?” 苏修远不理睬他,轻声对那孩子说:“乖乖别怕,你说说你是怎么被藏在罐子里的。” 那孩子应了一声,转身看乔鲁海,很快就害怕得往后缩了几步,后背抵到苏修远的桌子:“昨晚我家大黄从家里跑了出来,我就出去找,走到后山的分岔路时,看到了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伯伯,就是也有胡子,很高很大,黑黑的,身上的衣服和我爹娘穿的不一样的。” 这孩子口中的他,指的便是乔鲁海了。 孩子接着说:“然后那个伯伯问我,我在做什么,我说我家大黄不见了,我出来找。他就说他方才看到了一条狗往山上跑了,可以带着我去找。我就答应了,可是走了两步后,他就打我,把我打晕了,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塞进了瓦罐里。我很害怕,就哭了起来——” “一派胡言!”乔鲁海不等这孩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怎可能是被打晕的,你——” 他忽然止住了,警惕地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苏修远。 苏修远眉毛一挑:“乔鲁海兄弟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这孩子不是被打晕的,那是这么会被乖乖塞进瓦罐里的?你看他身上脸上的伤,诶哟哟,我都心疼。” 乔鲁海辩解道:“一时口快乱说的,大人就当我方才没说过什么话就是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乔鲁海兄弟方才说的话在场的各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收不回来了。具体说说呗,孩子们,到底是被你们用什么方式弄晕,像个商品一样被塞进这瓦罐里的!” 乔鲁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我说了,方才都是乱说的,大人无论如何逼我,我也是无法描述我没有做过的事的。” 苏修远叹气,背往后靠着一坐,百无聊赖地用袖子扫了扫桌面,接着道:“行罢,既然乔鲁海兄弟不愿意说,那我就只能让你的手下人来说咯。” “什么手下人?” “难不成乔鲁海兄弟以为,我们将被抓走的孩子找回来,会让看守他的人逃了么?这也太看不起我们安西府衙了。” 接着他转头,朝着侧门一喊:“喂,那位兄弟,说说吧,你们都是这么做的。奉劝你说实话,因为将功补过,你被判得也轻一些。” 接着,那侧门落下一道半透的门帘,门帘后现出一个身影,从轮廓能看出穿的是安西人的衣服。 “回大人,孩子是我们用药迷晕的。”那人一说话,口音就明明白白地显露了他的身份。“孩子迷晕后,我们就将他藏进内壁涂了许多迷药的瓦罐里,再封上透气的封口,在运出贵国的途中不时往瓦罐里添加新的迷药,这样就能让这些孩子在离开贵国前一直保持昏迷的状态。运到我国后,我们再用冷水将孩子泼醒,清洗一遍,拉去集市上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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