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正值冯汉广率五万悍军冲进皇城,冯家戍边的将士都是身经百战,骁勇血性不可拦,一举破了高大帅屯在皇城外的十万散兵,拥世帝上位,是为拨乱反正。也便是那之后,世帝重整禁军,我阴差阳错成了屯卫的首领,接的第一道皇命,可就是屠宰辅余党的府门。” 无论是二十六年前的反正屠党,还是十六年前二皇子谋逆,禁军当下这几卫都未曾亲手参与,只是耳闻惨状,不过他人事。 唯詹老爹粘得满手鲜血,全是亲为。 “我妻身怀六甲临产之日,我却在斧起斧落杀得血流成河。直到杀至一位无辜侍女,她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求我放她和孩子一条生路,可我却是杀红了眼,想着皇命难违,按律……” 詹勃业说到这,再是粗犷霸狂的老汉,都难忍回忆中鲜活如新,血淋淋的惨状,骇颤闭眼。 “按律,该当刨腹杀子,不留半点余孽。” 詹老爹哽塞吞酒,不愿回想。 季春风惊愕难言,他也只是听说,那九族之罪,杀起来有多无人性。 对死人是如此,于行刑者而言,被迫手斩无辜,亦不相同。 “待我收刀快马回府,老天早已将罪孽系数降在我可怜妻女身上。可我……怪不得天地啊。” *** 揽星楼。 “天师,有信。” “嗯。” 楚东离将手持千里筒放至弟弟眼前,耐心询问:“看见了吗,南方朱雀,那儿就是喙处星柳,刚好天晴,当看得清。” 楚凤离惊奇一叹,笑得欣喜。 楚东离回身坐下,取了信,才刚无色的神情渐转凝重。 却也只是默默折了信纸,放到烛台上燃成灰。 天师桌前总是摆着大摞的书,什么古籍竹简,星象奇术,甚有皇家从全国四处搜来的无名密法天书,没人看得懂,也就一股脑全被赏进揽星楼里。 正如当下摆在最中央的一本,连封皮都是枯黄发烂,估计内部已经字迹难辨,正是些他闲来无事,最喜欢专研的东西。 楚东离靠在椅上,流银的紫袍铺在地上,将他显得更是慵懒神秘, 许是屋内昏暗,衣袍相映,天师连眼眸深处都带了紫韵。 他从后漠然看着家弟垫脚观星的背影,孩子身量尚未完全张开,这局促模样多少有些可爱,引得向来面若冰霜的人都难免轻笑。 再手肘撑桌,开口催道: “凤离,看够了就去睡,不早了。”
第51章 血夜 夜深天干,稍有不慎,可是易起火。 正如今夜风起,空气中逐渐蔓延出黏腻作呕的腥咸气。 昏暗下有黑影骤然闪过,所过一瞬,朱色门顶那隐暮色而不明,铿锵篆刻的“赵府”二字上,泼洒一道溅痕。 痕迹缓慢流下,未等滴落,已然干涸在上,不似水。 赵府,城西刑部比部员外,赵书益之府。 奉皇命为官二十余年,低调清正,适应大局而行,见风使舵,也不是刑部掌权人,虽墙头草似了些,好在没结交过什么大仇大怨。 赵府内外血气浓郁,暂无人察觉异象,不过是这深夜静寂,连鸡都眠的彻底。 唯一把利剑在朦胧月色折射下,血汁横流的刀刃熠熠生出惨白银辉。 黑影缓步踏进内屋,推门时“吱呀”的老旧声迷糊惊醒熟睡之人,却还未等人判断出当下情形,喉间便已只剩下囫囵支吾,鲜血如注,直喷洒溅射到房梁上,无声无息,一剑封喉。 蚊虫接连冻死的夜,静得除却风声掠树,再只有夜鹰撩翅。 黑衣人如鬼影穿梭府上各房,连下人住的冷房都不放过。 疾步如飞,快剑无情,等他扶斗笠转出堂前时,血腥味充盈整片府宅,一声惊叫都没传得出来。 黑衣人冷静将剑夹在手臂间,抽手抹擦干净,再随摩擦清响收回腰间剑鞘。 回腕一抛,一根匕首插着张画着姑获鬼鸟图的画纸,应声轻松镶进正堂外的门柱上去。 那面纱遮掩下的脸微微抬起,在月光与冷清烛火跃跃的阴影中,斗笠与面纱未遮全面之间。 赫然是双带着下三白的凶戾无情眼。 第二日,姑获仇屠赵府,上下三十二口人皆死于非命,一个活口都没留,手段残忍,丧尽天良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城。 大理寺急得是个焦头烂额,姑获一事,自被割喉的刑部司门令史开始,上到入宫行刺,下到平民百姓,如今干脆一夜清了满府的人,短短不过三四个月间,满打满算,已是杀了百余人了。 而他们到现在连根鸟羽毛都没摸到,办事不力的罪名早晚得扣在头上,革职就是时间问题。 但由姑获此次动手,大理寺的人总算摸着些许规矩。 他虽表面上看似滥杀无辜,但其实细数受害者,有大半都是刑部的人。 就连刑部侍郎陈太訾死了,也没得安生,仍要搞出这么大桩事儿来。 陈皇后每日在宫里哭天抢地,以泪洗面,抱着皇上哭完抱着大皇子哭,非要抓了姑获碎尸万段凌迟割碎,以解杀兄之仇,闹得皇上脑仁疼。 大理寺若再抓不到凶,估计下回疼的就得是他们的脖子。 刑部同样人心惶惶,特别是那些坐得久的老官,没人知道会不会今天晚上,姑获的刀就割在自己脖子上。 难不成,真是二皇子一党的余孽了。 大理寺少卿纪方苑踩了满靴底的血,挨个翻着尸体查看。剑伤,割喉,多余一刀没有,偏分寸不离,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不得不说,大昭除禁卫外,竟还存这等高手,着实令人惊叹。 纪方苑捏着那张画有姑获图纹的纸,凝神端详。可他终归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必然会留痕迹。 为何偏是姑获。 夺子,养育,再食之的鬼鸟。 以及十六年前的二皇子谋逆,屠杀惨案,漏网之鱼。 有什么关系。 纪方苑低头观察起脚下血鞋印,招呼旁边记事官道: “记一下,男性,身长七尺五寸左右,二十至三十间,家底殷实,武艺高强。” 犹豫几分,吩咐道:“再去查查皇城富商显官家,哪位公子,是养子。” 他在那儿观得入神,没听见记事官应声,心头正不耐烦,闻身后有稀碎脚步声,彻底扰乱了思绪,难掩烦躁,也没抬头,直骂了句: “谁让你们进来的!” “陛下忧心纪大人繁忙,特任在下前来搭把手。” 纪方苑一愣,他当是跟自己一并来的大理寺官员,霍地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已站满了禁卫军。 可把这位大理寺少卿惊出一身冷汗。 知道皇上早晚要来下责罚,那也没想这么突然啊。 纪方苑定睛一看,面前靳仪图手扶剑柄,面色冰冷,活像那领命拿魂的鬼差。然更叫他深觉背后生寒的,莫过于在靳仪图身侧,端着手臂,微微含笑望向他的项穆清。 可真是笑面藏刀。 纪方苑吞了口水,倒退几步,举步维艰的偷扫了几眼,好像此刻屋顶上四下都是弓箭手满弓候着似的,只要这位侯卫大人把端着的手放下来。 自己就要被穿成刺猬。 拼命按住恐惧,小心提一句: “禁卫大人们,这是……” 纪方苑不知靳仪图是影斋的首领。 换句话说,大昭朝内大部分官员,除却这些直属皇帝的大内禁卫,内侍外,几乎无人知晓“影斋”这一直属皇帝的秘密组织存在。 他便自然不会往那边想,只当是自己办事不力,到底惹了皇上不悦,送了禁卫军下来讨罪。 项穆清展颜微笑,把抱着的臂放下,纪方苑登时串了个激灵,差点腿软坐到地上。 “嗐,纪大人,屋顶没箭,用不着这么紧张。” 纪方苑丢脸地稳住步伐,瞪眼看向两人身后几十个禁卫军。 “那敢问诸位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查到什么了。” 靳仪图并无寒暄意思,当头问道。 “什么……?” 纪方苑噎得一怔,哪儿有这么堂堂正正,面不改色跟人抢要劳勋的。 靳仪图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小叹一声,沉声逼道: “还要我说二遍吗。” 这位大理寺少卿哪儿敢同禁卫结梁子,那不就是摆明了要和皇上闹不愉快,只得让步,咬牙不爽地挥手,示意刚刚记事的小官把纸呈上去。 靳仪图展开来看,项穆清就在后头好奇扯着脖子瞅,被他一个抢身挡了视线。 “切。” 靳仪图只粗略打眼,再压低眉梢,挑目时三白眼煞气逼人,总让他看上去不言生畏。 “什么意思啊。”未细看,只将薄纸一掸,问。 “罪犯侧写。”纪方苑不乐意地应付着:“看不见模样,但总能从其行事手法,规矩间摸出些特性。大人又不是成日追凶的,没点经验,看不懂正常。” 靳仪图听得出嘲讽。 他把纸张合起,再问:“那你说说。” “姑获看似滥杀无辜,但其主还是奔着刑部的老官们去的,下官觉得,姑获中途残害百姓,不过为混淆视听。且其动了这么多富官性命,却未取分毫财物,能证实他家底殷实,不重财,只图命,” 纪方苑略一停顿,语气放长,思忖道: “如此,再结合姑获纹样来看,有了那么几分意思。不知靳大人可曾了解过,姑获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靳仪图不喜别人反问自己,回得烦躁。 “夺人子自养,对外是个慈母谆谆,爱子如命,背地里却把孩子吃进肚子里,以饱口福私欲的鬼鸟。因此下官才会怀疑,是不是哪家达官显贵不受宠的养子行事。” 靳仪图沉气几分,把纸抛回纪方苑手里。 “知道了。” 随即带人扬长而去。 把纪方苑晾在原地,呆了好生一会儿,深觉自己就像什么被用过抛了的垃圾,回身恶狠狠地“呸”吐了口唾沫。 “狗畜生!仗势欺人,就他娘的能耐。” 靳仪图带人走了好阵,忽地驻足。略偏些头,跟身边没停住,险些哎呦一声撞他胳膊上的项穆清说: “项大人,你到底跟我来做什么的,办公事也要黏着。” “好奇嘛。”项穆清持玉扇搭肩,笑说:“我可比谁都更想抓住那平白害我挨了那么多板子的畜生。” 靳仪图拿余光瞥了他一眼,吐了口气,寡然问: “项大人不是见过姑获本人。不知这位大理寺少卿什么侧写的本事,如何。” 项穆清挑眉瞧他胡乱碎发下那侧颜笔挺冷漠,极是不尽人意。多少人如见无常似的对他避之不及,怕只有自己才敢这样追撵着跟。 他摇头浅笑道:“很不错了,但也或许,并非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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