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仪图回身问:“譬如?” “譬如,靳大人曾说过他大抵是个疯子,杀人行乐,可纪大人却言他是为混淆视听,才乱杀无辜,嗯……不知该信哪边为好。” 项穆清耸肩,无奈做笑,手指敲着下巴,再思索道:“依我所见,白瞎什么大理寺少卿,还没个暗杀组织这只会逼胁,强夺人命的首领看得清楚。” 靳仪图难得一乐。 “照这么说,项大人是觉得我说得对了?” “我哪儿知道。”项穆清快走几步,绕到靳仪图面前,转着手中玉扇,探头过去,倒行说笑道:“不过狗仪图啊,你说说看,杀人真那么有意思吗?真能成瘾吗?” 靳仪图陡地将饱含杀气的眼瞪向项穆清。 项穆清被他凶得撇嘴,后退几步,举双手示意错了。 “你觉得屠夫杀猪,能成瘾。” 那人冷不防回了他一句。 项穆清没忍住,扶腰哈哈大笑,揶揄道: “影斋手段真是了得,别人辛苦几月查出来的东西,您一句话,全给抢成自己的。” 靳仪图不置可否,转了话,问:“项大人,这会儿还上哪儿去?时辰还早,侯卫当没那么忙的。” 项穆清止了笑,目光往下,落在靳仪图紧捏着自己的小臂上。 “今儿不行。”项穆清把他的手推了下去: “忙得很。” “以为您闲呢。”靳仪图倒还是面色不改,把手重新搁在剑上,步子迈得凛然威压,道:“闲得无事做才跟到这儿来,看来是我误会。” 项穆清挑眼看看他,若有所思地笑笑,往前几步并身入了宫门。
第52章 破宅 “宣儿,自己去玩。” 尚且年幼的五皇子正是玩性大的时候,宫中规矩多,刻刻板板憋屈得难受,忽听母妃容他先歇, 连太傅这边礼都没尽,已经放下手里枯燥习字的笔,迫不及待踩着虎头棉鞋,兴高采烈冲出殿去。 笑声满了宫墙,虎头鞋踏着薄雪留下层泥,传不到外头。 一群宫女弓着腰在后边追得紧,生怕那尊贵身子跌了,回头受罚的可是她们。 德惠娘娘着一身华贵云纹锦织,端雅回身行步的时候,头上摇钗流苏都是几乎一动未动,眼眸里肃整,透着些许妩媚,隔着纱帘听下头锐哑的声音。 “娘娘,如您所愿,陛下已下令三十万护国军出征羯胡,当下的皇城除了禁卫再无依护,且尽数拥兵北境,其余地界除却当地的边境守卫军,再无援军可支。” 贵妃悄然一笑,道:“辛苦曹公公。” 曹亭廊跪在下头,隔着帘子垂首冷笑,语气还是一往常嘶哑奸诈,道: “老奴不过寡然一身,只为自己罢了。娘娘答应的好处给到,老奴自然尽心竭力。” 贵妃自然知道曹亭廊老奸巨猾,没人活得过三代皇,他可是易了三代的主,绝不是那么好走的一步棋。 “把这盒本宫亲手制的果子,给本宫家父送去吧。” 德惠贵妃转身提起双层红木食盒,递给身旁侍女。 这位当宠皇妃的父亲,正是当下兵部侍郎之女。兵部掌全国武官选用,军令,军械之权,但这兵部可怎都看着像是被人压低一头—— 这朝中有一将,掌特权,调军令,用军械,均可直接上报陛下,海海三十万大军,无一听得他们使唤。 诺大一个兵部,真是比那摆设还难看。 曹亭廊在一帮小太监的簇拥下回了寝居,进屋闻见烧香气,那双狡黠低服的眸子瞬间冽起,戾地将身上氅衣脱了,再甩了靴子,把大帽去掉。 后边的小太监手忙脚乱跟着接,动作稍微慢上半点,都要挨上他一脚踹。 老内侍是年老,气血可不虚。习内功的人总是深藏不露,哪怕是看似寻常一脚,都能要了小太监们半条命下去,搞不好还要吐小两口血,或是得罪掉了脑袋,谁都不敢怠慢。 曹亭廊在上头人面前装得言听计从,低眉顺眼,在外斯文守礼,可到了私底下,完全就是个贪得无厌,气焰嚣张的暴主。 可不是什么狗仗人势。三代元老,手里掌的权仅次当今圣上,满朝达官巴结都不够的,又哪儿会在意他多弄死几个不算人命的小宦。 偏这人性子刁专,金银财宝多得腻了,深藏不露,也不知喜欢什么,实在难以讨着好处。 曹亭廊把不方便的官服领口扯到一半,忽地止了手,听见屏风后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嘴角隐着微扬起来。 “都滚出去吧。” 老宦官一声令下,下人们赶紧逃命似的散了。 他缓步行至桌前坐下,往太师椅上舒服一靠,抿了口茶,目光向着浊黄的茶色,慵声道: “禁卫当下,不应该是忙得不可开交吗。这关头还折了个人,分身乏术才是。” “忙不到儿子头上。” 项穆清穿得一身鱼龙服,带着钩弓弦的铁扳指的手里,突兀捏着把玉骨扇,吟笑从后头转出来。 “侯卫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行,暗处放箭便够了,用不着满城的巡,也用不着提枪站一天的卫。更何况——” 项穆清走到曹亭廊面前,笑得十分俊逸灿烂,连缓身跪下时,都是身朗气。 “更何况,义父今日看似心情不好啊,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子岂能坐视不理,当然还是要替义父排忧解难的。” 曹亭廊挑眉一笑,坐在椅子里伸手摸了摸项穆清的发顶。 “说姑获啊。” 曹亭廊顺着发丝向下,挑着枯槁的指尖轻抚,啧声道: “大理寺一群废物,就是抓不到。赶昨夜这贼人甚直冲进赵书益府上,杀尽三十二人,再这样下去,这余党逆贼还没被捕,刑部怕是要先被杀光了。陛下与皇后因此整日愁眉不展,难解。大理寺再抓不到,功劳可都要让影斋的狗抢了。” 项穆清抬头看着曹亭廊,睁一双惊诧的眼,假装不懂问:“真是姑获?” “现场留了图纹。”老太监从袖中掏出张拓本,呔地丢进手边烛台里,烧得青烟袅起,道: “再说,除了他,谁能干出这档疯事来。” 项穆清把摸着头发的细长的手指握住,顺势带着移至脸边,再抚至嘴角。 “那可真是胆大包天。”笑说。 曹亭廊便用另一只闲着的手,寻到禁军鱼龙服腰间蹀躞。 “影斋抢就抢了,反正不也是朝廷的人。再说,大理寺不行,影斋也未必就查得到啊。” 项穆清眼神含笑,干净得像只小犬,引人怜惜。 “要怎说你还嫩着。” 曹亭廊唇角微扯,苍白枯指褪了他色艳华贵的鱼龙服下去,边道: “大理寺只依法查案,影斋不择手段,哪儿玩得过那群狗崽子。到最后功劳人心全去了影斋,内侍省的面子往哪儿搁?国家这么多吃皇粮的部门,分内之事都做不成,全要个暗杀组织来做,胡闹。” 项穆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探近一步,问:“那要不,儿子想法去替您抓了姑获?送去大理寺就是。” “你?省省吧,还嫌板子挨的不够疼呢。”曹亭廊似笑非笑,咳嗽一声,再命令道: “转过去,干爹瞧瞧疤都淡了没有。” 项穆清听话转过去,把内服也褪到胯下。 华服挂不住玉肌,松了带子,整一个顺着羊脂似的滑落。 老宦官垂眼,顺他吹弹可破,却不乏紧致精健的背肌看去——那些曾经深可入骨的伤,确已是肉眼难测了。 “你也是,找机会辞了禁卫的职最好。若实在想做官,不愿被你爹压着,义父再给你安排个别的阶位高,且轻松的位置。最近这天下,怕是要不安宁。” 项穆清微歪了些头,颈上斜筋绷着了劲儿,着是个武健的美。 “怎不安宁,盛世美景,安居乐业。您是信不过儿子,还是信不过护国大将军。” “只怕万一,真要打起仗来,武将都是用命护君,难免要伤。该懂得知难而退才是。” 曹亭廊摸着那些淡痕存过的位置,悠悠道。 “再说吧,义父,我挺喜欢现在这位置的。不白瞎一身武艺,还能交到兄弟。” 项穆清伸手将披发全拢到前头,说。 “你得学会适可而止。”曹亭廊目光不动,继而问道,语气不像催促,没什么命令的意思在里头,但又不似教诲谆谆,正如他阴晦泛浊的目,蒙着层不明不白的雾 “真不忙?” “不忙的,义父。” “嗯。”老宦官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过来吧。” _ 城西的宅子似是荒了许久的闲宅,不知上任主人是谁,至于好端端的为什么荒了,没人知道。 许是偏僻,又或曾为凶宅。 但撞上两位生死不惧的,哪还会怕他个鬼是不鬼。 只不过这宅灰积得厉害,进去就有股强烈的霉味扑鼻而来。 出乎意料,这宅子好大。 画良之杵在门前愣了好久。 这可比自己之前那正三品大官住的还大。 不,哪有住得起这么大宅的庶民啊操! 桂弘却是个不为所动,甚至满脸嫌弃地踩着枯叶,掐着鼻子进去,嫌得不想动手,咣当踹开积灰的门。 劲儿大了些,劈头盖脸落下的灰呛得这具金贵身子直咳嗽,喘得像根大风天里的通天杉一样打颤,也把那锈了的门踹歪大半。 画良之看不惯他烂脾气的这娇生模样,在后头怄气地翻了个白眼。 果真他太高,又长又壮,在这“小宅子”里绕上几圈儿,像条顶梁柱成精了似的悚然。 门框低,进门的时候还得弯腰低头,要不撞脑袋。 “这地方,真能住人?”桂弘到底忍不住,拧眉叉腰,眉头拧成一坨,盯着屋里一方小床烦躁道。 画良之跟进去,嘲了声:“打扫出来多好的地方,庶民修上三辈子都混不到的宅子,还是跪谢皇恩吧。” “不是说这个。”桂弘过去拿胳膊量了这单人小床的大小,委屈巴巴回头说: “这玩意儿太短了,我腿长,睡不下。” “……” 画良之吞了口水,不经意瞄了眼他那修长优越的下半身,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只好随手拍拍木椅上的灰,随处环视一圈。 “宅子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打理起来费事。咱现在身无分文,吃饭都是问题,这种宅子没个下人清扫除草,伺候不起。” 桂弘把宫里派人送来的粗布棉被抖在床上。他穿得少,早就冻透了,便也不管这小床能不能搁下小腿,先裹着蜷在上头,舒服缓了会儿,拿眼神眨了眨画良之。 画良之背后顿时一麻。 “靠,老子不干!” “可你答应父皇照顾我的。”桂弘像只笨熊样的缩着,得了便宜地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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