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捏紧拳头,低声道。
第43章 药桶 才风风火火赶来的谢宁担心得要命,把靴子搁在他脚底下,迟迟不肯动身。 “王爷,这……危险啊!” “那不是绑着呢!”桂弘在胆寒与焦虑下没了耐心,怒吼道:“滚出去!” 人都退了,方舔舌吞下口水,踱步不定,杵在门前小心唤了声: “良之哥……” “你干的。”画良之沙哑得几乎难以发声,浑身吃痛,体虚无力,又突然躁动成这样,早就成了苦耗心神,神色苦痛地问: “你救的我。” “是。”桂弘挨到木桶边上去,想碰他的头发,让他冷静。 “对不起,我不想你死。” “你把我绑在这儿!”画良之低哑嘶吼,眼看桂弘的手要落到自己头上,他动不了身子了,就像只疯狗似的龇牙凶道:“别碰我!” “好,不碰。”桂弘迅速收了手,却成了个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 南风知我意 “你先听我说,医师说你醒了,定会像这样极度抗拒,会伤了自己,才叫我绑着你……泡、泡在药水里是因……为,你咽不下药,没别的法子,只能—— “凭什么。” 画良之瞋目切齿,红着将死之人似的双眼,悲愤填膺:“凭什么!你不想我死,又不想我好好活,我就得活,我就得生不如死的活!凭什么啊!桂棠东!我偿了,我全都偿了!再不欠你的了!” 画良之越喊越是个失智的崩溃,到最后全成了绝声的哀求,仅反复着一句: 你让我死啊,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了,桂弘啊,三殿下。 桂弘就在旁边簌簌掉着眼泪,局促不安,终是扑通一声,扶着软了力的膝盖跪在木桶前面。 “我错了,真错了,你打我,骂我也好,你若是恨,拿刀捅我也行!我这儿有刀,我带着呢,给你,你刺我啊!我、我这就给你解开,你等下……我……怎么都行,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死,能不能不死啊!” 桂弘说完,跪着爬着掏出手里的刀子,去割绑在画良之手上的绳。 他手上抖得厉害,那绳捆得又极为严实,颤颤巍巍,好久都没能割断。 于是画良之的恶骂也一直不绝。 “桂棠东,你个不是人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算作罢,到底要我死几次才能满意啊!我该死,该死!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把我凌迟了吧,一刀刀割了吧,只要你满意,我愿意,我愿意!你这混蛋,狗东西!我操你娘,操你祖宗!我待你那么好,我尽心竭力了,我没有一丝良心不安了!你却只能记得我那一次错!死疯子,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画良之骂得是毫无章法,狗血喷头,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骂他,神智尚未清醒,怕全是心口里早前便堆够的陈词。 桂弘终是艰难把绳子全都割开,失了擎着身子力的瞬间,药水中的画良之手脚都是软的,登时咕嘟一声全滑进了汤药里。 桂弘一下子吓慌了。 画良之的手不能碰水,可他把自己淹进去都没力气挣扎,只咕嘟咕嘟冒着泡,大抵嘴上还在骂。 桂弘赶紧趁着画良之还没完全滑进去,扯着手臂给他拽出来,一使劲拎出水桶,拖到地上! 出水的一瞬,盆中人呛得疯狂咳嗽,一丝不挂地趴在地上,桂弘才看清他满身的鞭痕。 他把画良之拿铁锁拴起来的那次,是个半疯的状态,加之房间昏暗,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些。可这次是如此清晰的…… 当真是个体无完肤,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不只是那时候因为他私自跟了桂诃跑的时候挨的鞭子—— 更是为无师自学,摸爬滚打,只靠着些剑谱启蒙,偷偷拼死拼活练走线枪的时候,把自己伤的。 称得上是个天才,从武艺来讲。无师自通,因此全是个无章无序,难有人破,混杂的不知其做活之余,爬在山上从哪儿看来偷来的武式,他学的不是武艺,不是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行走江湖,是为了活命。 是为了走出这座山,洗去糟烂肮脏的本命,剔骨重生似的给自己改命。 他…… 桂弘在这一瞬,似乎看到了那个为了逃出穷苦诅咒,在门派里替人做着脏活打杂时,在一旁偷窥着学武的少年。 毫无章法,拿着他唯一拎得动的武器躲在山上,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咬牙撑着的少年。 是那个到底被丢下山去,咬着苦布,忍剧痛亲自用手硬生生掰回断骨,绑木板接骨养伤,也未曾放弃他唯一从山上抢下来的武器,那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少年。 他都撑下来了。 一个全都没喊过一声痛,没道过一句苦的人。 可如今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哭着嚎着喊,求你让我死吧。 为什么救我啊。 让我死吧。 好想死啊。 桂弘就跪在地上跟他一起哭。 哭啊,喊啊,难过啊,好痛啊。 桂弘把刀塞进画良之手里,让他捅自己。 求他能不能活,我乐意给你杀了,给你解气,你杀我,杀我,别死你自己。 画良之就爬着,分寸分寸的挪,把刀换到缠着绷带的左手时,突然发现自己这只手连握个刀都费劲,手指头一动,全是钻心的疼,他便以为自己彻底废了,还苟活个屁啊,更是绝望得嚎啕大哭,软绵绵使不上力气,跟拿棉花戳人似的哭叫疯喊着用刀去扎桂弘,连衣服都划不破。 桂弘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心疼得像被人生扯撕裂似的,哭得更厉害,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人了,觉得他哥太苦了,也恨自己为何偏是个疯子。 于是攀过去握起画良之的手,帮他擎着力气,要他捅自己。他下得真是狠手,拼劲全力要往自个儿肚子上扎,就像画良之当初在他面前给自己的那一刀似的—— 他哭得声都变了,喊着说给你解气啊,我赔你啊。 然后画良之就大哭着把手松了,刀摔在地上,跃响得清脆。 画良之说我他娘不是不杀,是握不住。我真好想杀了你,再把自己杀死。我跟你一起下地狱,不染这人间了。 再然后。 桂弘扑过去将画良之紧紧箍住。 誓要把他揉进骨子里,融到一处,比抓着心爱玩具的小孩都固执,死也不肯放手。 俩人就在这满是药苦参香,水汽氤氲的屋子里,跟着一地的水,挣扎时四处狼藉,倒下的盆啊壶啊桶啊药筐啊的混乱地方。 抱头痛哭。 哭得好像这国就要亡了似的。 哭得好像再没明天了似的。 哭得,好像两条枯涸池塘里的鱼。 相濡以泪似的。 “你能不能不死啊!”桂弘大放悲声,抱着画良之可劲喊: “我真的再没人陪了,我哥死了,我就是个没娘养的野物,父皇把我当傻子圈着,天下人全当我是个笑话,我不过只想要个人陪我,我只想要你留下呢,活着吧,哥,求你了……” “可我他娘不欠你的了!凭什么是我!”画良之痛哭流涕地掐着桂弘的衣领子,要不是他没力气,多半是要把这人掐死的怒喊: “那我呢?我呢!我身边人早都没了,了无牵挂呢,就连你也疯了!我都把罪偿了,既然你不想让我好好活,那我就去死啊!死他娘的也死不了……桂棠东啊,你若想留我,至少也要把我当个人!我这辈子全给别人做牛做马,尊严人性都成了奢望,从来都没像个人一样活过,太难了,太难了,太累了!” 画良之挣不出力气,在他怀中真成了只蹬腿的兔子,无助得好笑,手脚不行,牙关都阖不住,想像他似的咬回来——落到人身上,只是徒流口水的含着。 桂弘便连牙关都在替他使劲儿,把自己后槽牙咬得发麻,挤出的一字一句全带了血腥味,颤栗,哀求。 “不疯了,我不想疯了,哥!你别死,别扔下我,我治病,我治!我好忍,不伤你了,别……” 别抛下我啊。 “……哥,哥?良之哥…?!” 桂弘摇了摇怀里人的身子。 挂在自己肩上昏着睡着了。 大抵是哭得太累,气血极虚的人,撑不了那么久。 桂弘忙趁机撑着地,抱着他站起来,痴傻地嘿笑了几声,哆嗦道: “那我当你答应,你……你答应了!” 他再思索片刻,又把人放下,脱了外袍给这未着寸缕的人裹上,顺道遮了脸。 外边人多,桂弘知道画良之还是不愿意以真容面世,他太漂亮,待他从这王府里出去,归营领兵时,要难安军心。 可是桂弘直到抱着他出去喊人,全在哭得一塌糊涂,根本止不住,连话都说不出。 把门外侯着的谢宁吓得还以为是人没了。
第44章 大军 宫墙红瓦,衬美人肤白。 靳仪图把人从抵着的红墙上放下来时,还不忘替他将披的褐棕色的裘袍裹好,顺手摸了摸那有些发硬扎手的兽绒。 入冬后的皇城尚未飞雪,但阴了天的风寒刺骨,金枝玉叶的少爷怕是禁不起吹。 “什么皮子。”靳仪图好奇问:“怎不披个柔软些的,当是狐皮更衬你。” 项穆清见他那副真疑虑的正经模样,不禁开怀大笑,脸上还带着些未褪的潮色。 “可我更喜欢这个,狐皮太俗气了。”他摸着自己身上短毛的硬皮,笑道: “水獭的皮子,底绒厚着呢,暖和。” “这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皮毛颜色无趣,看着粗犷发硬,又不是个什么南北征战的将,配你,过硬了些。” 靳仪图不过随口说说,提手将双剑挂稳,顺带提起地上的陵光递给项穆清。 “我不是说这个。”项穆清自然而然地接过,往背上架着,问道:“靳大人可曾听闻,獭祭?” “那是什么。” “獭性残。杀鱼而不食,只将鱼摆出河岸,似祭礼,实为炫耀。” 项穆清微笑而言,眉眼间暗藏玄妙,道:“水獭猎鱼食之,早已饱腹,仍不停狩猎。为的不是生存,不是果腹,只是享受猎杀时的乐趣罢了。再将猎物明目摆于河岸,耀武扬威,仗着张可爱的脸,便也不曾为人唾骂。” 靳仪图怔然。 “靳大人,姑获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御前卫把眉头一皱,摇头道:“毫无头绪。” “那靳大人可要抓紧了。”项穆清浅笑款款,道:“若是被大理寺那群庸官抢了先,岂不是要掉影斋的面子。趁更多无辜的鱼被晒上水面前,阻止他为好。” 靳仪图移了目光,落在项穆清弯得悠哉漂亮的眼轮上。 *** 太康二十六年冬,北境羯胡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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