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信没说话。 他显然是知道的。 “听说宋大人的儿子是你的学生?”方季同接着说:“今非昔比,切记瓜田李下。” “好。” 这已经算得上一句很明显的提点了。唐安信在太学期间曾跟着方攸习课,算得上方攸的学生,后来入了通政司也时有联系,还是到了吏部的后期才少走动。 方季同躬身行了一礼:“我去替夫人买点松子糖,便就此别过吧。” *** 凉风一吹,唐安信脑子才清醒些。 汝鹤提着灯笼走着侧面。 唐安信突然就想起来宋承平。 他默默地问自己: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时候庆柏村该关门了吧?”唐安信默默嘀咕:“景兴去的哪里买松子糖?” 汝鹤注视着前方,把路中的土块踢到一边:“公子多日未出,自然不知,京中多了家唤作‘庆德里’的点心铺子,似乎和晁姑娘有点关系,生意很是不错,且整日里都开着。” 唐安信点了点头。 “对了。”汝鹤想起来什么似的:“宋公子给您订的饼饵糕点最近也是这家。” “啊。”唐安信沉默了一会:“那就去看看吧。” 庆德里避开了庆柏村的位置,但也算个繁华地带,店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书着‘庆德’二字。 唐安信默默看了半响。 有点像他的字。 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不知道这家店,几乎就要怀疑是他自己写的了。 店内灯打得亮,光线照下,衬得灯下人面如冠玉。 宋承平正在拿着小秤,面前摆着一溜药纸,依稀能看出来是川穹给、独活之类。 宋承平配药时蓄了一腔的温柔突然就有了归宿。 他们有十来日没见了。 这几日唐安信忙,宋承平也忙。 他想要追上唐安信的步伐,三年太长了。 暗夜之下,有人立于万万人之前,横刀向渊,拙劣又努力地护着别人。 志于道,居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第50章 将酒 这明明是夜,寒气深重,可是唐安信就那么打帘撞了进来,心口有点发疼,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宋承平阁下手里的小秤,绕过铺面:“老师怎得来了?” 唐安信顺着宋承平的动作坐下,却不知道怎么回了。 几日不见了,猝不及防地碰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夜里的茶比之前浓了。 宋承平近几日在习读朝中几位的策论。 大雍科举情况和前朝不太一样,前朝经义、策问、诗赋能玩出花来,到了大雍就只有经义一门了。但是人才之数如过江之卿,泛泛何几,能拔得头筹的也都是饱读之士。 代圣贤立言不是说着玩的,据说是从前朝的某次变法开始,到了武帝时期才正式定下来,共有“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坊间戏称为“八股文”。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一时之间科举之风大兴,古籍文理研究者众多。 宋承平太跳了,并不适合这样的路数,就只好百读大作。 他不可避免地读到唐安信的文章。 唐安信最擅长的不是经义,但是他的经义暗藏机锋,花团锦簇之中别有高峰险壁。 宋承平又想起来那日唐安信说《道德经》。 这人好生奇怪,敦秀端方下又是满腹的诡辩巧论。 这日未雨,夜间月色甚好,宋承平便想着来店里看看,谁知一看看出来个唐安信。 唐安信比他想的要狼狈。 风寒未愈,穿的也单,微垂着眼,脸上泛着一丝隐约的青。 宋承平从里间取了外衫:“老师怎得又喝酒了?” 他气急,感觉翻涌的气血都在忿忿。 “将进酒啊——”唐安信扶着小几:“明月犹在……” 此人不知胸怀的那路子的山川,真的是没心没肺,也不顾自己隐约带着热,竟还在闹着玩! 宋承平气的不轻。 小四昨日的消息还在说唐安信风寒之症久久不散,宋承平还在给他配药,谁知道一扭头就发现本人完全不当回事。 唐安信看他:“邵安,你打算去哪里?” “我哪也不去!” “……”唐安信收回手:“我是问你入朝以后。” 宋承平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工部吧。” 唐安信缓过来刚从的一阵头晕,问他:“怎么想去工部了?” 本朝和前朝犹如双开的一朵奇葩,前朝奇在官员之多,取士总计竟达一万七千三百人,常有一个职位三四个人的情况;本朝奇在官员之少,例如唐安信,虽是侍郎,却也担着尚书的职,大家普遍一份俸禄两份职务,贫难苦穷好像地里的小白菜。 但是工部在中间格外突出。工部足有三百余人,占总数的大头,尚且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就当今的局势来看,工部似乎末些。一方面,它主营就是屯田水利、土木交通这些,费时长还吃力不讨好;另一方面,东丰府水患悬而未决,没什么油水好捞,也没人敢冒着胆子再作出那样的堤坝。 原先傅、江这样的家族都是抱团取暖,连纵容亲友借势买凶的前刑部尚书都只是赐金革职,可是这几年来李靖琪一直在削他们的势。尤其前些日子,傅君生不知道受了谁的迷惑下了毒,李靖琪对他们的蚕食就变得雷厉锋霆起来。 工部就如一块弃之可惜的鸡肋,偏又食之无味。官员子弟多养尊处优,能饱读食物不作奸犯科已是大善,少有削尖了脑袋往工部钻的道理。 不过工部眼下虽说多寒门,都是几位大人都是有才之士。 工部尚书是唐安信的同年,名唤海琮,出身东陵海氏。此人先在刑部熬资历,他谨慎大胆又粗中有细,年年考核都名列前茅,后来自请调任到了工部,不过几年时间,就是正二品的大员。 宋承平端上茶:“我不及子安敏秀,又想居之有实,思来看去,还是更适合工部。” *** 赵氏夫妇沉冤昭雪,大理寺里的灰色收入被暴露,包含赵津在内的一众官员都停职自查,所有事物交给了刑部。都察院和吏部担了查大理寺的职,锦衣卫也干涉了,卓京和刘策温这几日经常凑在一起,迅速熟捻起来。 李靖琪的手眼都在盯着,他为这事气的好几日都没睡好。 他之前说想要报给百姓听不是说着玩的。 程乐山近日入宫频繁,就是在和李靖琪商量这件事。 本来是打算做成小笺,每月发给地方售卖,权当作民智教化,可是实际论来又是困难重重。后来还是旁听的小吏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才拟了个章程出来。 每月月初敲定事宜,做成书信的模样,月中发出,到了地方以后唤识字的在衙门口念。 大理寺整日悬而不决也不是事,上面的意思是快些结案,好恢复正常,可是李靖琪又要证据确凿。 裴和正愁的头发掉了一把。 冯凭的尸体经的锦衣卫的手,专门请吴阳晖看了才敛了尸体。 偏偏是宋意如。 这命运多舛的姑娘自缢在冯凭身死的第二日。 使女开门的时候骇得惊叫,却已经无力回天。 咫尺丹青楼阁远,提笔时小镇细雨茫茫,落笔时整个京城都在沉默。一叶白舟,载的是苦命人的一生。 有的人的出现,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烟火,艰难如草芥地活过一遭,却总绚烂过、惊艳过。烟花总易冷,时局最爱动荡,其实有些事情是说不清对错的。可是所有人就该坚强幸福地活过一生,有饭吃、有衣穿、有家可归、有希望未来可奔赴。 他们是最该活的生动肆意的人。 繁峙锺锺,世间星辰盈盈,总借得三两分月色。
第51章 渐行 昨日宋承平随着唐安信一起来的,时间太晚,就宿在这里。晨起又起得早,在唐安信的房门站了半响,最后连唐安信的面都没见,急匆匆地就回去了。 他们就好像两条交错的线,只短暂地交错了一瞬,又渐行渐远。 各部近日都或多或少来了新人,说是以往侯职的贡士,但是看着都有功夫的样子。 古人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唐安信不知道自己是哪门子的出身没修好,家事国事都是通了气一样的乱七八糟。 唐安信总觉得宋承平不对劲,还没寻上时机问上一问,自己倒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严铦上疏请乞骸骨。 这位老先生前半生屡试不中,好不容易中了又在吏部摸爬滚打,正正经经的入阁路子,眼看着就要再度高升,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非要告老隐居,说是追随陶公遗风。 他这一走,就平白落了个窟窿。 皇帝的意思是先从下面提个人上来,可是提谁又都是问题。 这时间太过巧妙,吏部虽隐于六部不显,可又隐隐是宫内、朝中和民间的一道桥梁,最是乱不得。 唐安信瞻前顾后,惟恐落了空子,还是拜访赵津老先生时提了一嘴。 赵津提了个人。 宋子玉。 唐安信对这人有印象,是在宋承平的某日宴席上。 太学里常有几个交好的寻地方小聚的情况,这些孩子年轻气盛,又自负才能,常有‘诗社’‘四弈’之类的活动,唐安信撞见过一次。 宋子玉就在里面。 唐安信打算静观其变。 他今日散值的早,到了府,唐奉澄已经在等他了。 小四支使着下人上茶,几个人走走停停,上了茶就退了。 唐奉澄看看自己的茶盏,又看看唐安信的,偏头看小四:“怎么不舍得给我也上点好茶?尽留着给温莘这个小气的呗?” 唐安信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喝的根本不是茶。 “大人这就说笑了不是?”小四陪着笑向前两步:“少爷风寒未愈,这是宋公子专门改得九味羌活汤的方子,叮嘱着每日让公子饭前服用呢。” “哦?”唐奉澄扭头看唐安信:“邵安挺细心的。” 唐安信:…… “好了,不闹你了。”唐奉澄正色:“这几日我知你忙的厉害,但是戚梁一事实在是不能耽误了。” “我派去丰济的人回了消息,说是暂且正常,那知府虽说犯了这样大的过错,也只是罚俸——这不对劲。” “不错。”唐奉澄浅尝了一口就放下:“我私心总觉得戚梁不是干出这种事的人。他在丰济多年,有儿有女,犯不着冒险,而且有些棋子下得太早并不一定是好事。” 唐安信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之前不是二小姐托宋姑娘送了东西?邵安说的没错,确实是坊间会用的面具。” “那就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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