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奉澄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让赵津老先生动一动呢?” “大理寺卿如今一步三咳。”唐安信笑:“若是老人家知道你还在打他的主意,怕是要自挂东南枝了。” “说起来,邵安开春也要科考了吧?你看着倒是一点不急。” 唐安信想起来这茬:“他才思敏捷,虽不及当年你我,可及第登科料想是没问题的。” “别人家都盼着名次再高些,你们倒是好,一点也不担心。” 唐安信但笑不语。 他微微向后仰,靠在车壁上,后知后觉感到了一点头昏脑胀。 宋意如两次从刘清那里逃脱,甚至躲过了神策军——这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办得到的。她的未尽之言有几何? 唐安信还有一件事没问。 傅家出来的姑娘,好歹也算策书史样样精通,这般粗陋的计划,不像是她的手笔。 *** 李靖琪今日已脱离了危机,早膳用了些粥,斜躺在榻上。 福如小心翼翼侍奉着,看着他用了半碗就搁下,默默地抹眼泪。 “哭什么?” 少年正是身形抽条的时候,半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横遭一篇祸难,看着又清减了。 福如不敢回应。 他虽说遭了刑罚,可是他是近侍,怎么都不冤。蒙了圣恩出来,几乎有些感恩戴德,看着李靖琪难受,就好像刀斧加身。 但是他只是个近侍。 李靖琪精神不好,胸口还在疼,牵扯着全身都被针扎一般。 他出神的望着龙帐:“朕以为是斩尽春风繁华梦,却九泉一个来回,岂料山重水复,眼前一片柳暗花明。” 帝王之术被他舍弃,他要和官员们在舟上沉浮,如今以命相搏,倒是抓住了把柄。 过不了几日,宫内禁令解除,就是一片焕然新景。 李靖琪看着福如:“是牵机吗?” “回皇上。”福如抖得厉害:“正是牵机。” “朕听说牵机之毒可使人首足相就,她好狠啊,是不是?” 福如不敢回应。 殿内空寂,李靖琪只留了他一个,两人都不说话,就显得空气都凝聚起来。 李靖琪又问:“福安呢?” 福如不敢不回应。 “昨日情况混乱,奴婢也不知,想来是入了司里。” “罢了。” 话音落下,福如长跪不起。 他今日两次不敢回话,心下惴惴,整个人都要割裂开。 他以为李靖琪‘罢了’的意思是略过,岂料又听到李靖琪在问: “朕记得,你昨日晚间说,晋地新贡了两坛陈醋,正是醇厚的时候。”李靖琪缩回被子,他疼的厉害,就那么皱着眉偏着头,也不看福如:“朕昨日用了不少醋。” 天地如斯大,床榻不过一隅,他置身床榻,却好像裸入高空,全然无所依。 宫中留着颗半死不活的树。 此树半枯犹死,曾经也是郁郁葱葱的一道风景,也是雏鸟所栖、母鸟恋顾所在。然一日风大雨急,平白遭了雷劈,焦黑一片——雏鸟惊惧而死。 李靖琪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春风回顾,母亲向来敏善,怎知母鸟不会衔草以回?” 那棵树承载着他多次为幼妹摘取风筝的记忆,想来出于怜悯不忍,还是留了下来,哪怕有碍观瞻。 如今他不想留那棵树了。
第48章 同兴 同兴三年,九月廿四。 上病重,数日不朝,巫医无所不至,不愈。荣王忧甚,携子以还京,途得一野僧,曰:“天子无忧病,浮云遮月,少顷良矣。” 应。朝堂上下无不甚喜,使使沿途以寻,未果。得奇石美玉一,上书‘正大光明’‘逢凶化吉’句。其字惊魄奇诡而无绝殊者,闻之肃然,天子心独喜,封‘明吉道’。 其事密,世莫知也。 九月廿七。 傅后行至御园,念及先帝情意谆谆,请入明华寺祈福。上不忍,赋言:“母性敦善,病体未康,明华僻陋,愿母三思、三思、三思。”傅后含泪答曰:“夫连理相伴之势,其下者根茎交错,是夫妻和合;其上者四下蔓延,是子孙兴盛。天子春秋鼎盛,我见上如见夫,不忍涕泪。” 上允。 九月廿八,丁卯晦,日有食之。 前秉笔冯凭,因蟲腐入昭狱,偶感风寒,上恤其年事高,赐医。冯凭自感惭悔,拒医,自行解衣,自杀。
第49章 灯下 冯凭贪腐一事暂且告一段落,随着他的身死,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阴霾下的灰烬污泥犹在。 荣王千里迢迢赶回来,还带着小世子,一行人住在昔日的荣王府。他们回来的及时,哪怕没有带兵,也足以震慑吴阳晖了。 大雍的特点就是权力集中,李靖琪的曾祖设了锦衣卫又设秉笔,行事大权独揽,甚至修订了律法。这就让很多大臣都处于一个权微官大的状态,随着平帝和怀帝的放任,就又有几分回到过去的意思。 可是怎么可能呢?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的。 是以哪怕到了当下,皇帝不理事,很多事情也就会凝塞住。 李靖琪刚刚恢复,身子还没好全就又开始宵衣旰食,身边福如、福安都没了,换成了新人。 秉笔、掌印空缺,李靖琪索性收了批红权。 朝野又是一番动荡,内阁的权力陡降,可是傅家敢怒不敢言。皇帝留了傅君生性命,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让傅君生去了佛堂。可是皇帝的命那般金贵,不是这样就可以抵消的,总要拿别的东西来还。 一时间,六部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一改之前的小可怜模样。 李靖琪喝了一口温凉的茶水,又蓦然想起来福如。 冬日里茶水凉的飞快,福如总会及时换上新茶,也有胆子陪着笑、劝他莫饮凉茶。 福如殷切劝他多食醇醋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牵机性毒,发作时腹中极疼,中毒者首足相就,酷似牵机。 断不可能是那盅梨汤。 不过细细品来,倒是比平日的梨汤多了点酸。他晚膳就的陈醋,那点酸味倒不明显。此后半个时辰,他只饮了一杯清茶——茶是福安递过来的。 醋正是解牵机的偏法之一。 毒性开始发作的时候,他能听到杯盏破碎的声音,也对灌下肚的酸味有印象—— 所以,福如是谁的人? 事故催人性,李靖琪经此一桩,看着更坚韧了些,像是春日里见风的笋,长得飞快。 他不要管福如是谁的人,他只要身边可用之人再无二心;可是他又想知道福如是谁的人,那么多年的情分不做假,慈祥的眉目里诚恳也不做假。 世间诸多感情,总和蚕丝锦线勾勾缠缠。 外间风大,秋叶寒凉,眼看快要霜降,夜里天黑的早,各衙散值时间也有了调动。 唐安信渗了点汗,也没开口,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酒过三分,这次是刘策温做东,请了不少人,左纭和、宋德庸、尹元洲和赵津都在列,可是赵津轻易不赴宴,这次又碰上大理寺自查,更没来。 刘宽和尹元洲挨着。刘宽和左纭和不怎么对付,不大的桌子,两人挨得很远。 唐安信右手边是唐奉澄,主座是左纭和,几人都有些上脸。 左纭和和宋德庸一个德行,不愧是一个道里出来的,话里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挤兑:“我听坊间说‘京城双唐’,今日倒是终于一见了。” 这话说的奇怪,唐安信以为是在不满他们拉左纭和下水,正要回话,不料却被唐奉澄抢了先。 “御史大人高才!”唐奉澄带着笑:“怎么也听得上这等坊间戏言。” 刘策温搁了筷:“御史大人避马烧车,桉静文质敦厚,温莘八斗才高,几位大人莫要折杀我等不通文墨的粗人了。” 卓京一直在吃酒,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这会突然插话:“策温说的是,我等夏虫可不明白语冰之词。” 气氛突然就有些冷,可是室内热的厉害。 宋德庸哼笑:“行了行了,要我说,眼看着没几个月就是元日,开春又是春闱,估计奉澄又要忙起来了!” “可别可别!”唐奉澄笑得咳嗽:“季同可是掌柜的,我到时候可得天天找方大人打秋风!” 李怀安锒铛入狱,方季同自然就成了一把手,他比唐安信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圆满和合。 这人光风霁月一笑:“我敞开大门随时恭候就是。” “说起这,我看皇上有调人去江南道的意思,那边如今乱得很。”宋德庸来了兴致,他看了唐安信一眼:“温莘可是正经入朝的,改日也去历练历练?” “宋大人可别霍霍温莘了,他每日忙的厉害,你看看,这眼下乌黑可不像极了玄貘?”刘策温笑骂:“说起来,邵安也是时候入科了吧?” 几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论起明年的春闱。 “今年还是礼部出题吧?”左纭和捻须:“我看今年顺宁的乡试有几道题不错。” 唐奉澄摆了摆手:“今年不一定,礼部还得和工部商量东丰府的事,估计忙不过来。” “可是那道策问?”唐安信轻敲桌面:“浮费弥广,当何如?” 宋德庸有些唏嘘,正要说话,却见方季同把杯中酒饮尽:“私宴不谈国事。” 菜肴未动,酒壶却空了,左纭和打量四周,道:“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让他们上些醒酒的,大家都早些回去吧!” 方季同没怎么饮酒,他见四下没有小厮候着,就要起身吩咐小二上点热汤。 刘策温连忙拦住:“景兴!你坐!你坐!我这就去!” “我不喝甜汤!”宋德庸瘫在椅子上:“我要加醋的!” 唐安信起身,他在这席面上算半个晚辈,行了礼:“明早刑部还有事,我得早些去,就不留了。诸位大人继续,回头择个空子,我来作东。” “我明日值上也有事。”方季同双手捧杯:“就和温莘一道走了,各位用好。” 唐安信只好又碰上杯子,将里面的饮尽了,和方季同一道出了门。 方季同走的略靠前。 他站定,扭头看着唐安信:“温莘近日忙的厉害,想来这次赴宴是推了不少事务吧?” 唐安信笑答:“景兴不也是?” 冯凭一死,朝内多多少少都有些动荡。荣王压得住吴阳晖,可压不住别人。三司沿着宋意如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人,整个朝堂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李靖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只要贪污的官员在一定时间内把亏空补上,也就让吏部和户部平白多了不少事。 方季同看着唐安信:“明年圣上可能会让你出帖经和策问的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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