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白日里无雨,晚间天际起了点云,看着是要下的样子。 可是天气无非就那么几样,不是云就是风,不是日就是雨。冬日里或有雪,夏日里或有冰雹,都是常见的。 唐安信说:“我记得我交付与你的是两件事。” “对,两件事。”刘策温有些口干。他几日里都没好好吃饭,嘴上全是裂开翘起的皮,撕得狠了还会出血。 “近日走水的名单全在这里了,只是第一桩……”刘策温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舔舔唇道:“我只能寻到她躲入了村间野巷。” 唐安信示意汝鹤给刘策温续上茶:“有劳同知了。” 刘策温又是一饮而尽,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但是劳您费心。”唐安信接着说:“赵夫人的踪迹希望可以早些找到。” 他说的不露声色。 大雍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雨下有舍身立命之君子,就有吸血敲髓之鬼魅,百姓如一叶扁舟,靠着田内微薄的收入谋生,一部小心就有翻船的危险。 锦衣卫在其中,就像一把浮萍,在谁手里,就是属于谁的一把钢刺。 窗外惊电疾闪,照的屋内明暗交替。蜡烛受了惊吓一般,不停的晃动,在墙上投下了时大时小的影。 一道刺目的光乍现。 刘策温注意到唐安信映得惨白的唇色。 唐安信说:“外面雨大,同知稍等片刻。” 汝鹤急急从侧厅拿了伞,他还要给刘策温接着倒茶,却被拒了。 刘策温撑了伞往外走。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混沌里行走,脚下是一条唯唯听命的、陷于迷雾的路。突然回首或者午夜梦回的时候,谁都曾迷茫徘徊过,可是走着走着,总算找到了一条和之前有些不同的路。 世间虽说是各自下各自的雪,可总有愿意替别人撑伞的人。 这短短的一程,就让他也替别人遮一会儿风吧。
第34章 隔岸 雨大,把窗外的木槿打得七零八落。 唐安信撑了伞去院里。他手里捏着近日不离身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拢起花瓣。 汝鹤急急忙忙赶来,喊道:“公子!” 花瓣被打到地上就沾了泥。 唐安信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把伞搭到花枝上,自己带着一包花瓣回到檐下。 “我幼时顽劣,父亲常年念叨我不如大哥,希望能激起我的上进之心可是我毫无感触,总想着,大哥就是大哥。”唐安信看着外面,说:“有一天下雨,就是这样的秋天。我闹着要兄长带我出去玩,因为手里刚从祖母那里得了银子,就想着花掉它。” 汝鹤在旁边默默站着。 “可是出了门没多久,就看到胡同角蜷了位老乞儿,他目盲年迈,就那么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我看着他就在想,他好可怜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汝鹤想了想,答道:“把自己的银子分给他。” “真好。”唐安信笑了笑,接着说:“我也分了。” “可是隔日就听说有人被打死了,我急匆匆过去一看,真的是那名老乞儿。眼下青紫,还咳了血,就那么睁着眼看着胡同外,好像在看外面的光。” 唐安信自嘲一笑。 “我被吓得大病一场,还累大哥挨了罚。” 唐安信一生顺遂,当他那年大病初愈后,他就懵懵懂懂,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他在求知和悔疚里淬炼了自己,跌跌撞撞地在弥补那点不懂事。 世间那么多苦难,一定有一味叫做不合时宜。幼时的唐安信不合时宜地赠出了银钱,年迈的老人不合时宜地收下了那点孩童的温柔。 错不在他们,在抢劫的盗贼,在混乱的时局,在食不果腹的悲哀。 唐安信看着汝鹤:“从那以后,我总会避免那些可以避免的不合时宜。” 汝鹤最近情绪很是不高,他争不过小四,有没有身契,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地位。这会唐安信说起时宜,他就总想起自己。 “公子……” “你出身堂堂正正,这是很好的开端。”唐安信看着他:“很多人求而不得。小四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有些他的事你做不到,可是……” “可是有些事属下定比四哥做的好!”汝鹤目光如炬。 唐安信很有些做先生的天赋,就好比现在,他似乎极擅长宽宥少年人的情绪。 若是那天安定了,我就辞官去教书。唐安信默默道。 长夜将晓,总有人是黎明前的碎星。 *** 宋承平和唐奉澄在雨中偶遇,一人骑马一人步行。 宋承平行礼。 “邵安啊。”唐奉澄不知道刚从什么寺出来,一身的香火味儿,眼下青黑,不知道是几夜没睡。 他兴冲冲对宋承平说:“走!你老师不在,师叔请你喝酒!” 凑近了,宋承平才闻到唐奉澄身上全是酒味。 他不想喝酒,但是 两人在一家小茶馆站定。 意料之外的故地重游,宋承平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唐安信承认做他的老师后,两人的第一次交谈就在这里。 “哦,你不是温莘。”唐奉澄不知道多少夜没睡,又灌了多少黄汤,才成了这样一副脑子里全是浆糊的样子。 唐奉澄脑子不甚清醒,但是脚下却很稳。 他一进门就直奔当口,堵着老板不让人家走。 宋承平正要拦,却见唐奉澄掏出了一把银瓜子。 宋承平:“???” “掌柜的。”唐奉澄面色有些发红:“你把、把香方卖我好不好。” 掌柜的年纪很大,身量矮小,蓦然接了一把银瓜子,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义之财不可取’的自我催眠中。 宋承平叹气,他在唐奉澄身边蹲下,问他:“师叔要什么香方?学生给您做?” 掌柜的见宋承平是个清醒的,忙把银瓜子塞给他,有点委屈:“真要买的话,一颗就够了。” 唐奉澄不知道被哪个字戳住了,喃喃道:“温莘想了好久的……” 宋承平笑不出来了。 他颇急促地找到唐奉澄的钱袋,把银瓜子一个不拉的装回去,又站了起来。 “您别介意。”宋承平弓着身子,给掌柜的递了一块碎银:“什么香方?我买就好。” 掌柜的颇难启齿:“客人啊,我这小店可不止是买茶水,还有薄酒和成香,要说香方,那可不少啊。” 宋承平:“……” 掌柜的依旧很委屈:“您也不知道具体是那个……” “那就,都收了?”宋承平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重量,说:“我出来没带多少钱财,我给您打个条子,您拿着条子去一趟町石大道找宋御史家宋承平,可好?” 他想了想,觉得不够诚恳,又补了一句:“麻烦您老了。”
第35章 生气 刘策温在茶楼里小憩。 眼看着九月没剩多少时日了,冯凭再不摁下去,就又是一番人声鼎沸的商讨。 皇上那边给的压力不小。 这是距京几百里地的一处小镇,虽说也在京城的管辖范围,但是少有人在意。刘策温拿了听记的消息,跑了两天才赶到这里。 前几日下过雨,地上没有三合板,也没有青石板,只是纯粹被踏出来的土路,已经有些泥泞了。有位妇人怀里抱了幼子,左手拎着刚买的香料款款从胡同东侧走来。 刘策温把壶里剩下的薄酒一饮而尽,正待起身下楼。 “哦呦,你做么甚嘞!” 抱孩子的妇人丢了香料,却搂紧了娃娃,连忙避开一个乞丐的动作。 这乞丐一脸污泥,身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女人模样,只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刚才就是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要抢这妇人的孩子。 却被对方避开,摔了个七荤八素。 很多人都是带着骨子里或浅薄或浓厚的正义感的,这可能是饮了黄河水的人们血脉里的同理和温良。 见这样子,就有人走到这妇人身边。 有人七嘴八舌道:“妹儿,你快些抱着你家娃娃回家去嘛!” 那跌倒在地的乞丐也无动作,只是不舍地看着被抱在怀里的婴儿。 婴儿珠圆玉润,一看就是好生喂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一边流了一下巴的涎水,一面咿咿呀呀的叫着,手里攥紧了包裹他的被褥。挥舞的小手无意识地打在母亲的脸上,反乐的笑出声来。 妇人眼看有人拢了过来,接过一个小姑娘递给了她的香料包,就打算立刻。却不知哪个动作刺激到了这乞丐——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迈开步子还要去抢那婴儿。 眼看着几乎要撞倒那妇人,却被拦了下来。 刘策温道:“夫人小心。” 乞丐被刘策温不留情面的制住,惶恐地大力挣扎起来,几乎是拼了命般的动作。 刘策温暗暗用了点巧劲,捏住她手腕上的麻筋,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家中长姐,孩子没了受了刺激,有些疯,还请您见谅。” 他又从怀里摸了点碎银递过去。 对方摆摆手,微微一福道:“可要管好她哦,平白地窜出来吓唬人咧!” 待到周边人群散去,刘策温偏身俯视她:“宋意如?” “啊——” 那乞丐尖叫一声,猛地一口咬在了刘策温的手腕上。 刘策温吃痛,手上力气稍微收了些。 “我不是、我不是!”她惊恐非常,腿都在打颤。刘策温被她猛地一推,下意识便要稳住身形。 不知道这疯妇哪来的力气。 数日之前,阴沉的天色笼罩着京都,天气转凉,阖家闭门不出。吴阳晖在外间喝酒,白玉的酒瓶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 “宋意如?” 那是魔鬼的低喃。 宋意如腰身被缚,手上拴着锁链,脚腕上也有,只是稍长些。她摇着头,眼眶里全是泪,脚不知所措地蹬着,在地上留了一大片痕迹。 那是极长的针,不很细。 宋意如后背抵到了墙。 她崩溃的大哭,心底的恐惧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 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除了同样生死未卜的丈夫,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针被一点一点塞进指甲下的肉。 宋意如疼得蹬腿,头发被纠缠到木架子上,又是一阵刺疼。 她哭的声嘶力竭,连说话的念头都没有了,背上应当也有伤,只是被指上声势浩大的痛意强势掩盖。 天色昏灰而幽暗。 “宋意如?” “还敢跑吗?” 插针到了尾声,宋意如满身都是疼出的冷汗。 一旁酣睡的孩子后知后觉感到母亲的痛苦似的,手脚挣扎起来,甚至将襁褓都挣开了。 别醒、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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