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平极自然的伸手去扶宋瑷初。 宋瑷初怀里揣着东西,一面注意脚下,一面打量四围。 院内除了三合板的小径就是草木,修剪得很整齐。角落里是爬上竹竿的藤蔓,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有些寡淡。 但是木槿开的好,比起芙蓉,已经称得上芳香流溢了。 汝鹤忙引着宋瑷初往里走。 小四默不作声,端了两碗冰雪冷圆子,不过一碗还散着凉气,另外一碗似是放了有一会了。 唐安信不经意打量了一眼,没说话。 门口宋承平脱了氅衣,熟门熟路地随手搭在门口。 他在这里呆的久了,各处陈设都很熟悉。 宋瑷初行了礼,把东西给了汝鹤。 “这是给我准备的吗?”宋瑷初伸手去拿散着凉气的调羹:“多谢唐大人啦。” “没规矩。”宋承平把另外一碗端给她:“你喝这个。” 这举动其实不怎么合适。 堂上主人家还在,堂下小厮站着。哪怕是顾及女孩儿家的身体,也不应该这么动作。宋承平太自在了,好像在自己家似的。 唐安信也不在意,他看着宋瑷初带过来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很薄,触手生温,被放在荷包里。 宋瑷初说:“对了,二姐姐让我给大人带一句话。” 唐安信抬头看她。 “七非真,岐黄不可救;两作假,杏林无处寻。” 狗屁不通。 这看似一副不怎么工整的对子,能拆解出来的消息却很多,究竟哪真哪假都是门道。 唐大人怀着对晁二姑娘的敬佩之情暗暗磨牙。 完成任务的宋瑷初才不管唐安信什么心情,她听晁木菡的话一直瞒着,连宋承平都没告诉,几乎要憋坏了。现下只想着回去以后要怎么和二姐姐诉苦,怎么找时机和二姐姐一起出去玩。 唐安信拿了笔,在纸上写出字,向宋瑷初确认以后把纸条给了宋承平。 岐黄之术、杏林高手,二者都是说的大夫。 宋承平拿笔圈出两个字。
第32章 未尽 七、两。 唐安信看着宋承平。 宋瑷初这会子出去了,在院里玩,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宋承平说:“这副对子毫无韵律可言,比起平日里做的对子,更像是生拼硬凑出来的。乍一看像是求医问药,可是‘非真’‘作假’十分突兀,前面的两个数字更是拔地参天。” “可是这只是猜测。”唐安信又道:“你接着说。” “刚才我见初初拿出的东西——似膏非脂,却很薄,更像是猪皮做的面具。” 他刻意吊人胃口似的,暗搓搓看了唐安信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活似开了屏的某种禽类。 “老师估计不知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坊间有专门以这个谋生的,不过做成的少。”他捻了一下指腹:“像这种成色的,估计得砸了不少银子。” 戚梁。 独子被人片了扔江里的戚梁。 寒气从骨缝里透出来,唐安信微微变了脸色。 *** 唐安信和唐兴接触不多,对他也止步于一个浅浅的长辈的印象。 府一般是指大官、贵族们的居所,别人称唐安信住处为府,其实只是个尊称——他那无规无制的,顶多算个‘家’。 真正的府第应当是唐兴居处的样子。 入门是曲折游廊,阶下没用三合板,而是石子铺的甬路。廊下引了活水,白玉为栏,牵蔓引藤,远远还能看到亭子的尖。 平心而论大雍是个很平和的朝代,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窥见一斑。前朝规制严格,府就是府、宅就是宅,但是大雍不。唐兴未入朝,这处居所已经远超很多官员甚至皇亲的府第,真要算的话已经很是不合规矩了,可是没有人在意。 唐安信行晚辈礼。 “温莘来啦?”唐兴以为他是来找唐奉澄的:“桉静今日有事,去了京郊了。” 唐安信说:“伯父,晚辈是来找您的。”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唐兴一愣,笑道:“公事还是私事?” “是一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公事。” 唐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听桉静说,伯父曾接了戚梁戚大人的老妻和幼孙来京?” 唐安信不知道唐兴和戚梁有什么交情,但是唐府是友非敌,他今日来这一遭是为了寻清楚这两人的现况。 可是唐兴和唐奉澄总一锅出来的,憨厚的面下是狐狸馅。 唐安信见唐兴不说话,又加了一道筹码:“听说戚大人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怎得前些日子述职的官员说他一口蜀地口音?” 宋承平的猜测不无道理,唐安信信了四分,他马不停蹄调了前些日子吏部的薄书。 唐兴面色一变。 “戚夫人和涵儿安全的很。”唐兴含笑看着唐安信:“温莘也不想打扰他们吧?” 京都和江南道纠纠缠缠,千丝万缕的联系着,整个都陷入了一片沉郁的白。 *** 唐安信和宋承平隔案而坐。 唐安信从唐宅回来时,宋承平已经等了有一会了。他把宋瑷初送了回去,又拿了晨间读的书,才又来了唐安信这里。 “伯父想来不愿戚梁二位亲眷陷入危险,不肯告知所在。”唐安信指尖在案上敲动:“戚梁是冒名之辈,那顺宁府知府绝对不会不知道,而且可能整个顺宁府都有狼窥狈伺。” 他沉默下去,没有说出那个可能。 “今年东丰府水祸,想来老师也有消息,是有人炸了堤坝,又碰上多年不见的大雨。死伤之数闻者痛心,可是只有一个小小知县受了处罚。老师,你说背后是哪位雄才?” 唐奉澄未去东丰府的时候京里常有些南方口音的乞儿,正待安宁府知府想调查时,却不见了踪迹。如今冯凭入了狱,这些人又有了行迹,看着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 “等会儿在说东丰府。”唐安信道:“眼下形式所迫,必须要把冯凭的事快些处理了。世家可以先不管,你看光景如何?” 宋承平看着他,说:“京中看似平静,实际上都是热汤。冯凭和吴阳晖勾结,要想先按死冯凭,就要让吴阳晖不敢出手。此外,冯凭下面有内朝——这是宫里的事。” 他的未尽之意很明白。 内朝明面上可以在任何人手里,可是这个时候,这个人绝不能是冯凭的人。 吴阳晖最大的筹码来自神策军。神策军前身是归宁府的驻军,如今成了京都的守卫军,最大的问题就是忠诚。 他们忠的不是皇帝,至少不是现在羽翼未丰的李靖琪。 但是大雍不是只有神策军的。宫内有禁军,归宁府有恒王的‘沙’字军,顺宁府有朝廷的‘蛟’字君。 “不错。”唐安信又问:“那顺宁府呢?” “我久居京都,很多事情没有切身体会过,恐有些纸上谈兵。” 宋承平带了一点浅漠的笑意:“顺宁府往前数几百年是叫做‘南蛮’的,如今受了天朝教化,才有的如今。此地之人异常排外,纵观大雍百年,顺宁官员多来自本地。但是这点思想不足为惧,百姓自己认得自己是大雍人——可是如今的‘戚梁’不是本地人。” “顺宁府知府是个软骨头,且贪心不足。八大库的事必有他一份,可是源头究竟是谁呢?冯凭还是江家?方家还是傅家?八大库是大案,谁沾了都是一身腥。” 还有句话他没问。 老师,你想让背后是谁呢? 不过短短月余,宋承平这些事情就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抛开他自己聪慧意外,唐安信的教诲也有很大功劳。 唐安信与有荣焉。
第33章 遮风 戚梁在一片黑暗中睁眼。 估计是某地的地牢之类的地方,昏昏暗暗地看不见光线,也没有烛火。 他身上太疼了,全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衣服应该是之前泼了水,湿淋淋地黏在皮肉上,带来一阵尖酸的疼。 他哈了一口气,头脑却因疼痛清醒了起来。 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很光滑,但是总有些不对劲。戚梁还要摸,却被手腕上的锁链阻住了动作。 两三个月前他就被人一棍子敲晕带走了,期间转换过三次地方,想来是有人在查。 食物里面加了料,分量也少得可怜,只能保证不会饿死。 他整日都是似睡非睡的状态。 可是一直没有人审问他——他身上多是锁链、枷具或是石子的磨痕。对方似乎不需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不想让他出现在人前。 是谁呢? 或者说,对方想要什么? 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点亮光从前方投下来,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手里打着灯笼。 戚梁屏住呼吸。 他飞快盘算,外面好像是个白天,这里似乎是什么场地的地下。 “呦。”来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十几二十几的样子:“醒了。” 戚梁从底层摸爬滚打道如今,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可是当时他是用一种旁观者或者被求助者的视角看的。 眼下他有些捉摸不透。 “你们是谁?” 借着灯笼,戚梁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一身粗袍短衣,身量不高,眉目被帷帽挡着看不清,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我都这样了。”戚梁晃了晃手臂,将锁链摇的哗哗作响:“阁下还这么谨慎,太看得起我了吧?” 张成避而不答。 他示意戚梁:“戚大人不然看看身边?” 那果然是一具白骨,缺了一臂,看着死去时间不久,是被强制剐下了一身皮肉。 戚梁并不觉得对方会拿这样的东西吓唬他。 这种东西是他恐吓小孙孙的时候才会讲出来吓唬他的,与之相伴的还有薛听白当年挥舞擀面杖的飒爽英姿。 “大人不猜猜是谁?”张成说着让他猜,却没有给他猜的时间。 “是令郎哦。” 戚梁眼神一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 搜查一事颇费了刘策温不少气力。 可是这次办案是领的皇上的命,谁都不敢偷奸耍滑。底下的几个兄弟接连几夜都没合眼,刘策温掬了一碰冰水泼到脸上,他说: “拿好东西,我们去唐大人府上。” 唐安信这几日也在忙,他白日里紧着公事,夜里就要查冯凭。昨夜宋承平要留下,被他赶了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你说那男尸正是赵江?”唐安信不看纸,反而看着刘策温。 “正是。” “可是大理寺给的说法是不是。” “大理寺是说的不是。” 唐安信低低笑出声来,眼下蓄了点难言的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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