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被她的动作叫回来一点神智,提起气来推搡宋意如:“意如……意如!你快跑啊!” “你看看,你看看幺儿……”宋意如鬓发散乱,她也顾不上,手忙脚乱地打开褥子:竟是个面色青紫的足月婴孩。 这孩子鼻翼动也不动,看样子是没活成。 赵江探出手,顺着方向摸到孩子,手下冰凉一片,终于承受不住般哭出来,只是勉力忍者,没有泣音。 水汽厚重的呼到脸上,抓不了抠不掉。 宋意如吃了力,想要把赵江扶起来,奈何赵江下半身动也不动,她手指都在抖,掀开衣摆一看,满地的血。 她打眼一扫,来时路上满是通红的印记。 赵江的脚筋被人挑断,膝盖骨都被挖了去。 他们的黎明彻彻底底地再度被毁。 除了大雨,再没有东西知晓他们的苦难,再没有事物明白他们的悲怆。 大雨也会将他们蹒跚而来的足迹掩盖。 有些人的出现,注定就是路旁无依的野草。再汲汲生长,暴风急雨烈火之下,毫无招架之力。生来平庸,世间烟火重楼似乎都和他们无关,一芥白舟袅袅而过,再多的悲苦也是一抷黄土。
第26章 刑部 聂子帧有些坐不住。 大理寺的人别的不说,办事效率是快的,更不必说卷宗上清清楚楚的有这家人的居处。 他直觉觉得要出事。 到这时候,已经和方季同没什么关系了,可是他还坐在这里。 “大人!”衙役从外间进来,气都没喘匀:“赵家夫妇了无踪迹,属下派人摸排街坊,暂无所获。” 方季同脸色不好,在他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恐吓,只差把‘就是我干的,有种你来抓我’摆到明面上。 “大人!” “景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聂子帧扭头:“但是所有的案件都要有证据,不能只靠猜测。” 他当然知道。 这是每个学子拜读律法之前都要明白的。 高堂之上《大雍律》无声却威严地看着所有人,庙堂之外或有饿殍浮生苦苦挣扎。 *** 今日是个休沐,宋承平在送江子安。 年初的时候他们都是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常在策论和律法上一教高下,可是时过境迁,总有人的想法会变。 江子安打算去游历。 很多举子在参加春闱之前都会去各地游历,一是为了增长见识,二则是锻炼自己。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乏有学识平平之辈游历一番之后对策论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从而入阁拜相的——当然,在大雍后者没有可能。 大雍没有丞相。 言归正传,宋承平对江子安去游历是很支持且羡慕的。如果不是宋德庸唐安信两座大山压制,没准儿他也会和江子安结伴游历。 “山高水阔,子安兄此行小心。” 江子安勒马笑道:“邵安兄高瞻,我自会小心。不过你我二人以后相见,没准儿我就要称一声大人了。” 不远处就是陶然亭,江子安兴冲冲道:“邵安,前方就是陶然,我们赛马如何?输的日后请酒,要上好的龙王醉!” “好!” 宋承平狗得一如既往,他应声的瞬间就扬鞭,良驹嘶鸣一声,迈开前蹄向前冲。 江子安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 少年就是这样,光风霁月的理所应当,就好像天下都是他们的。 昨日暴雨,地上泥泞,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宋承平熟练的驭马跳过。他一边加速一边扭头看江子安,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才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宋承平长吁一口气下马。 不过多时江子安随即赶到,他爽朗一笑:“好!这顿龙王醉我请了!” 宋承平没回话。 江子安才意识到不对,他说:“怎么了?” “血腥味。”宋承平观察四周:“有血腥味。” 大雨将很多东西强势的掩盖下,可是架不住宋承平鼻子赛狗。 江子安没这能力,但是他心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向亭内走。 陶然亭建的高,十几级台阶,为的就是方便远眺四周,这也就意味着从外边看不到亭内的情况。 江子安眼神一凌。 亭内赫然有个男人瘫死在地,旁边凌乱的散着血渍,一团虽然旧但是保存良好的褥子掩着个婴孩。 *** 仵作在亭子里进行第一次验尸。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宋承平恭恭敬敬行礼:“回大人,晚辈送好友离京游历。” 在这档子关口,京畿所有案件都着重处理,因此来的人是刑部主事申恒和大理寺寺丞裴和正。两人同为正五品,平日办案也多有交涉,因此很是熟悉。 江子安在回答申恒的盘问 宋承平环视一圈,远远瞧见几个刑部的衙役在四处查找,很有些心生敬佩。 很多案件,多亏了这些人不辞辛苦,才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裴和正从里间出来,仵作紧跟其后,有两名衙役十分识趣地抬了担架,准备把里面那人抬回去。 这时候还早,还未到巳时,天色有些阴,有些凉气,勉强称得上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原来是宋大人家的公子。”裴和正捻须笑道:“不知邵安急不急着回去?按照惯例,你和旁边这位小兄弟都是要随我们一道去刑部填写卷宗的。” 宋承平收回看向担架的眼神,颔首道:“晚生自然听从。” 江子安说:“不知这人死因是什么?” “致命伤是喉头的一剑。”裴和正有些惊奇的打量他一眼:“另外还有多处重伤。” 宋承平不忍,从褥子上收回目光。 刑部衙门院里无花无木,端端正正四四方方的结构,端的是严肃正气的形象。 从刑部出来,宋承平迎面撞上了小四。 “公子怎么在这?”小四有些意外。 “来刑部做个卷宗。”宋承平两手一摊:“老师在吏部忙吗?怎得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四一扬手里的竹简和帕子,答道:“少爷在家呢,昨日帕子忘了,今日让我来取,顺道借一借旧律。” 小四算是家生子,因此一直称呼唐安信少爷,对宋承平这么个外人,就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公子’。两个称呼看着南辕北辙,但是莫名地让宋承平很熨帖,就好像他们相差十岁的距离被掩盖似的,带着似有若无的亲近感。 宋承平在小四旁边站定:“刚好我有事寻老师,不若一道走?” 他单方面替小四应承下来,十分自觉地走在小四前面,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人一脸纠结的表情。
第27章 无脑 快晌午了,唐安信还在琢磨中午吃什么。 宋承平料想江子安这几日是不能走了,而且刑部害怕两人串供,特意叮嘱了几句,也就没去找他。 院里的木槿花开的好,熙熙攘攘的,看着就热闹。 “老师。” “来了。”唐安信随意撇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要来的样子:“坐吧。” 小四跟上前,把竹简往矮桌上一放,用一种颇幽怨的眼神看了宋承平两眼才出去。 宋承平被他看的一脸莫名。 唐安信坐在椅上,说:“眼看再有两个月就年下了,到时候事情多,趁着这俩月多看看帖经。” “学生知道的。”宋承平坐直:“老师,我今日送江子安出城,意外遇到了具尸体。” “尸体?报过刑部了?” 宋承平道:“报过了,我有些猜测。” “嗯?”唐安信被他吸引住了,偏过头看着他。 “这具尸体死相凄惨,虽然脚筋被挑,膝盖骨被挖,但是致命伤乃是喉头一处刀伤。”他说着,比划了一下,道:“约有一寸左右的宽度,像是……” “像是军械。”唐安信冷着脸接口:“这人能看出什么特征吗?” 宋承平:“看不出,他面容俱毁,被有意划过。” 唐安信本能联想到赵家夫妇。 怎么可能这么巧?这边刚查到了苗头,那边就出了人命,还极有可能是军械。 “老师,这死者身旁还有一名婴儿。”宋承平有些不忍;“面色青紫,似乎不太好。” 唐安信面上看不出什么,道:“京中治安一向良好,出来这样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定会加急查办,神策军也难辞其咎。” 宋承平沉默不语。 大理寺不是刑部。 大理寺像是湖水,面上澄澈一片,底下尽是淤泥。刑部在它面前,形象立刻就高大起来,几乎称得上是小白花了。 “我去寻你师叔。”唐安信将茶水一饮而尽,道:“你且先回家吧。” 哪怕唐安信如今爬得高,但是比起唐家这种世家来说,他依旧什么都不是,在可用之人上就能窥见一二。唐安信身边可用的人除了杂役,也就只有小四和汝鹤两人,其余的多是辛辛苦苦埋下的暗线,损失一个都够他心疼好久。反观世家,不必说整个唐宅,也不必说唐兴,单单是唐奉澄,可用的暗线、门客之类也是不胜枚举。 唐安信的优势在面上,他就好像一道名牌,身上刻着‘光明正大’几个字,朝中上下多多少少都会帮衬他一二。 *** 宋德庸在门口等了许久。 刑部带人走自有一套章程,哪怕是裴和正明明白白晓得宋承平是哪家的,也得派人去核实一番。换句话说,就相当于和各位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家人牵扯到案件里啦,我们来知会一声,麻烦您不要让他瞎跑啦。” 宋德庸得了消息,约莫好时间,正待儿子一到家就好好盘问的,谁知左等右等一直没见人影。 他正要回屋差人去刑部问问情况,却远远看见一道身影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宋德庸:“……” 行吧。 宋承平走到门口,颇疑惑的问:“父亲,您怎么在这?” 宋德庸没回答,反而问道:“刑部不是例行盘问吗?怎得耽误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照常而已。”宋承平跟在宋德庸后面:“我从刑部出来去了一趟老师府上,所以耽搁了一会。” 宋德庸站住,转身道:“你从刑部出来直接去得温莘那里?” “对。” 宋德庸直接冲他脑后来了一下,下手挺重。 “?” 宋承平一脸疑惑,看着自己出手猝不及防的老爹。 “你是没长脑子吗?”宋德庸又无奈又有些气急。 官场上的人,对都察院恭恭敬敬就是为了昭示自己绝无贪墨之心,而对同样是三法司的刑部和大理寺,就没那么客气了。 因为后者多是跟人命挂着联系,多多少少都有些晦气和不干净。所以大家都选择避而远之,惟恐官名有碍,而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多会去明华寺这样的大寺上柱香,再不济也要在家用柚子叶或是醋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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