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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奉澄喜滋滋的与有荣焉。 “怎么说？” “查不到细致的，锦衣卫的嘴都紧的很。”唐奉澄几块茶点下肚，有些噎得慌，正伸手去拿茶杯润口，却被宋承平拦下来。 宋承平递上另外一个杯盏：“师叔用这个。” 唐奉澄也不在意，欣然接过来一饮而尽，道：“可以查到的是刘策温去过，呆了两刻钟，没有刑讯逼供，似乎只是聊了聊。” “可以理解，估计圣上也急。”唐安信道：“吴阳晖那边一直没动作，要么就是他们稳操胜券冯凭不会怎么样；要么就是他们舍了冯凭。” 宋承平站起来，在原地踱了两步：“老师，冯凭之前接连压下东丰府的折子，已经可以说的上包藏祸心了，为何不直接处置了，要抓着贪污这点不放？” “自古以来皇权一直鼎盛，可是大雍不一样。大雍走的是仁孝清明的路子，大雍律法头一遭就是约束皇帝的，这些你们先生都讲过。”唐安信好像透过宋承平看到了曾经的那个盛世：“冯凭能压下折子，按律当罚，可是罚得再重也不是处决。” “但是贪污受贿就不一样了，任何人，只要沾染了与民争利，都是一个死。” 这是大雍律对黎民的偏爱。 唐奉澄扭过头，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邵安，不要听你老师的。” “皇上不弄死冯凭只有一个理由：他羽翼未丰。” 唐安信表情淡下来。 唐奉澄接着说：“哪怕大雍再以仁治国，他也是皇权至上的。皇上当然可以下旨，但是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人执行。吴阳晖手里有神策军，他和冯凭狼狈为奸，不然你以为为什么？” 满院的树都静了下来，唐安信和唐奉澄隐隐有些俨乎其然。 唐安信搁下手里的茶，坐直了身子：“桉静，有些东西我们争论不休数十年也没争出个结果，可是眼看他宴宾客，眼看这楼要塌！处在这危楼之下，我们也要束手缩脚吗？” “温莘，你不觉得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努力都像剥离了马车的车轮吗？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百姓只在他们的指缝里讨食——温莘，你平心而论啊，你不觉得悲哀吗？” 唐安信嘴里发苦。 宋承平看着唐安信。 唐安信平日跟别人怎么说话他不知道，不过料想和对自己没什么两样，一直是“二两的话，七钱的风月，十分的含蓄”。 这是宋承平第一次见唐安信抹开了所有表面的风花雪月和人争执。 争执的对象是唐奉澄。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在唐奉澄这里格外的明显，就好像喝惯了的豆蔻熟水加了不喜欢的甘草，不伦不类的。 “君子夬夬啊，桉静。”唐安信从宋承平手里拿过紫砂壶给唐奉澄续上茶。 “罢了。”唐奉澄展颜又笑，还是平日那副模样：“你我论辞赋比文策十几年了，也论不出个结果。” 宋承平静静地看着唐奉澄，月夜下，唐奉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两团浅浅的黑影。
第24章 惊破 方季同连早膳都没吃，急匆匆地去拜会大理寺卿聂子帧。 接连几日天气都不是很好，只昨日有月有星，今日便晴了起来，只是路依然不好走。 大理寺和六部衙门隔得都远，马车晃晃悠悠的颠得人想吐，方季同攥紧了单挑出来的卷宗。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心口一跳，掀帘一看。 是吴阳晖。 “方大人这是要往哪去？”吴阳晖坐在马上，勒马挡在路中央。 方季同理了理衣袖，面不改色回道：“下官有事去寻聂大人。” 吴阳晖嗤笑一声，不知道再琢磨什么，让开了路。 混到这个地步，大家对彼此是哪个战壕里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数，只除了刚入朝的傻白甜，依旧天真无邪跟二愣子似的——方大人自然不属于这群二愣子。 他叮嘱前面驾车的：“再快些。” 车夫应了一声，手里的马鞭挥舞起来，快马应声而跑。 *** 唐安信猛然站起，掠过宋承平，扭头对汝鹤说：“你快些，骑马赶去定源坊，寻一户卖馄饨的赵姓人家。” “老师！”宋承平‘噌’地一下站起：“我去！” 他昨日歇在唐安信这里，睡得客房，看样子不太习惯，眼下有些乌青。 唐安信没理他，催促汝鹤道：“快去！挂刑部的牌子！” 牌子是前些日子唐奉澄问刑部的人要的，为的就是生怕出事。 大雍承前制，官员除了在朝会和衙门必须穿朝服外，其余时间为了方便大家验明身份和处理事务，各职位都有牌子，不过到唐安信这个官阶，为了彰显和别人的与众不同，不用牌子而用鱼袋。 此外，像大理寺、六部这种事情格外多的地方，常有牌子外借的情况。借出的牌子一般和官员用的略有不同，但是也好认。 汝鹤快步拿了牌子，立刻就冲向后院。 “你去？”看着汝鹤走了，唐安信才扭头看宋承平，有些气结：“你去什么去。” 宋承平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不妥，于是十分光棍地道歉：“是学生考虑不周。” 唐安信：“……” 这孩子怎么这样！ *** “你的意思是说，刘清纵马撞死了这对夫妇的独子，然后私下花钱让他们撤案？”聂子帧看完手里的卷宗，抬头问方季同。 “不。”方季同手搭在桌子上，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据我所知这对夫妇生活并不怎么如意。” 聂子帧问道：“你确定要这样说吗？” “确定。” “好吧。”聂子帧起身向外走：“我这就让人去寻这对夫妇。” 聂子帧身形高大，站到门口，仿佛光线都被挡住了，他信步离开，像怀着一个美好却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季同颔首，光线透过帘子照进来，集中在他的身上，显得他像浸在污水里的琼玉。 赵家夫妇的馄饨铺子已经好些日子都没开了。 他家馅料给的足，又都是每日从城东买新鲜的猪肉，虽然价格比别的铺子略高了一两文钱，但是胜在味道好。久而久之，附近也就只剩这一家，因此疑惑没见他们出摊的邻里客人大有人在。 “不晓得不晓得。”老人家连连摇头：“我老汉住这里啷个多年了，哪里多个耗儿都晓得，侬是不知道爪子时候走的呦！” 汝鹤辞过老人家，心里有些打突。 他来这里已经两个时辰有余了，没看到这对夫妇，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子是从外地来谋生的。 很难办。 有神策军的人从这经过，他连忙跟上去。 “大人。”汝鹤塞给对方一串钱：“我家少爷让我来寻一寻这家卖馄饨的，怎么不见人啊？” 这人随意看了一眼，又扔给他：“小哥儿可别这样，若是让上头知道我等随便收钱，可是要挨板子的。” “是，是。”汝鹤忙陪着笑，道：“神策军军纪严明，这不过是请大人喝个酒，大人收了吧。” “不了，你们留着吧。”这人冲他一笑：“你家少爷可真是会吃，这家馄饨出了名的汤鲜味美。这不过以后怕是难吃到咯。” “这是为何？” “这家子的独子，就是整日帮着端碗的那个小子，暴病身亡啊。他俩痛失爱子，就有些不想干了，好像说是要回老家。” 他有些唏嘘的样子，接着说：“挺机灵的小子，可惜了。” 汝鹤心下微沉。 远方一阵喧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名神策军的小哥连忙赶去和同行的人汇合，做成认真巡逻的样子。 “大理寺办案，闲人退散！” 大理寺有专用的衙役，都是军营出来的好手，不过十几人，却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这十几人在一户人家门前站定，含蓄的收了力道敲了半天门，没见到有人应，也没了耐性，‘哐’地一下就伸脚把门踹开。 屋内空无一人。
第25章 大雨 唐安信敛眉。 他今日新买了一副棋子，材质是平疏无奇的杂玉，只是花纹看着独特。此时一枚纯白的棋子被他拿在手里把玩。 “赵家夫妇没了踪迹？可知何时走的？” 汝鹤恭恭敬敬答道：“属下向街头老翁打听过，说的是不知道，紧接着大理寺的人就来了，属下不敢久留。” 那就是不知道了。 小四在旁边插了一句：“你挂的是刑部的牌子。” 是了，挂了牌子就是光明正大的办事，何必缩头畏尾。 汝鹤忽然有些惶惑，仓促低头：“公子饶恕。” 唐安信把棋子抛回盒子，说：“罢了，你先出去吧。” “桉静那边怎么说？” 小四正要回答，又被唐安信拦住，他说：“算了，大理寺已经查到这里了，剩下的估计也能查到。” 小四没说话。 这孩子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在唐安信八九岁时就跟着了，日复一日的沉默，眼看着就要从锯嘴葫芦发展到没嘴葫芦了。 唐安信往美人榻上靠了靠，有些颓然的样子：“你说，他们还活着吗？” 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 京郊有处陶然亭。 此地本来叫望乡亭，距京城百余里的样子，外出的游子或是惜别的好友夫妻多在这里分别。从这里回望京城，远远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再远，就连这黑影也看不到了。后来一位姓陶的举子落第之后顿悟，在这里留下了一首‘陶然诗’发誓再不入朝堂，引得众人争相拜读，也就改称了陶然亭。 亭下隐隐绰绰有个人影。 年轻的妇人抱着褥子，跌跌撞撞向前跑。此时已经秋天了，她还是单衣，破破烂烂的，看着就冷。雨下的大，京郊这种地方也没人愿意铺三合板，满地泥泞。她被绊倒了好几次，看样子摔得厉害，只是褥子被她紧紧地拢在怀里，一直没松手。 雨点连成线，铺天盖地地从空中倾泻而下。雨还有更大的趋势，云如点墨，闪电一道一道的。这民间说法是叫‘鬼雨’，专在秋日里下，且下的格外大，打在人身上都是疼的。 眼看着快要到陶然亭，妇人提起一口气，又奋力向前跑。 雨水打在身上，泥浆糊成一团，她猛地撕开碍事的裙摆，连小腿都露了出来。 亭下是个三十余的年轻人，只是枯瘦，骨节都凸出来了，唇上全是皲裂，脸上还有几道伤，像是利器划出来的。他瘫坐着，靠在栏杆下，不知道摸索什么——竟是个瞎子。 妇人凄烈哭道：“良人！” 原来是一对夫妇。 她哭的太厉害，又刚刚跑过那么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只是强撑着把褥子放平，搀起旁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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