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源尚安一边说一边跟着源晚临朝北边的牢房走去,烛火在他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梁洲算一个,我也算一个,毕竟若不是我把饭菜分出去了,今日也该没命了。” “二哥,”源晚临道,“你怀疑是他暗地里通风报信吗?” “……不,”源尚安轻轻摇了摇头,“我其实更倾向于,他知道一部分内幕,但不愿意牵扯进去,希望息事宁人。” 源晚临回想了一下这几日对于楚昀的审问,觉得源尚安的判断似乎更有道理一些:“说来也是,许长知审问他之后跟我说,这个人虽然也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但是神色闪烁,似乎不大愿意说话。” “这么说来,”源尚安道,“要想让他开口,还得费些心思。” 还差一小段路就要到了,宇文瑄却在这时忽而下阶走向源尚安,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源尚安轻轻哦了一声,并不意外。 源晚临道:“怎么?” “皇上说,若是半个月之内拿不到确切的证据,这些人就都要放了,不能再无故关押,”源尚安道,“并且,还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皇上急着叫我们破案?” “不,”源尚安从容不迫地笑了笑,“着急的不是皇上,是背后主谋。不过他走了这一步,恰好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些人里,的确有人知道一些关键性的线索。” 源尚安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传到了几位王爷那里。 “你看看你自己办的这叫什么事?”北海王沈灏冷笑道,“你那日不还是信誓旦旦势在必得么?结果人家源尚安活得好好的。这一次杀不了他,往后想要下手就愈发困难,柳前川,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王爷息怒。”世家公子归世家公子,柳氏一族的势力还没有强到能在皇亲国戚面前装腔作势的程度,是以柳前川很快便放低了姿态,道:“王爷,就算他源尚安还活着,您不是还有皇上吗?” 沈灏一怔:“可我跟陛下之间关系不算亲近,陛下真的会保我?” “王爷,”柳前川道,“您仔细想一想,咱们陛下当年经历了什么?兄弟姐妹都被屠杀,到头来就剩下他一个人,举目无亲孤苦无援,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必然比旁人更为看重亲情。您也好,其余几位王爷们也罢,再怎么说都是陛下仅存的亲眷,不是吗?” 沈灏想了又想,觉得柳前川说得有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可源家的权势摆在那里,陛下就算有心保我们,会不会后来又迫于源素臣的淫威,而改了主意呢?” 柳前川道:“王爷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找城阳王谈一谈?城阳王最近在皇上跟前颇得信任,或许他能为王爷说说话。” “沈知隐么……”沈灏神色踌躇,“你以为他靠得住?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源素臣是刻薄寡恩,那他沈知隐就是睚眦必报,比源素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停了,”源晚临从牢房里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冬天风干物燥,这雪一化,真怕哪一天就走水了。” “这些供词要交给陛下吗?”源晚临翻了翻方才从楚昀那里拿到的东西,刚才源尚安同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算是问出来了一些有用的东西,“里面可是牵扯到了安乐王、北海王这好几个宗室呢。” “交当然要交,”源尚安仔细回想着楚昀方才在牢房里晦暗不明的神情,“这是大事,也是陛下的家事,最终怎么判,我们做不了主。” 方才源尚安为了套话,故意道:“楚昀,昨晚上梁洲临死之前的供词里,提到了你。他说他觉得你有些举动很可疑。” “……什么?怎么可能?”楚昀微诧,旋即又正色道:“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汾州府上的主簿,难免要跟他打交道,提到我也在所难免。” “你跟他有没有什么恩怨?”源尚安看似随口一说,伸手摊开了供词,特意选了一个让楚昀看不清字迹的角度,“他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一些纠纷,故意把你牵扯进来?” “……恩怨?”楚昀眉毛微挑,隐隐起了疑心,“湘君大人,您确定梁洲提到的人,是我吗?” “是,”源尚安道,“不然我也不会特意到这里跟你确认一下情况。” “我跟梁洲此人无冤无仇,平日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楚昀道,“他竟然咬了我一口。哈,真是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他话里虽说的是梁洲,却也有指责源尚安刻意下套的意思。 “真要是说起来,”楚昀道,“梁洲他自己同叶尚书应该更为可疑吧。他自己有了妻室还不够,偏偏要同叶家的婢女风荷眉来眼去的。” “……你说谁?”源尚安感到心脏猛地一缩,“叶叔?” 叶逢秋担任度支尚书多年,由于德高望重,即便已经卸任多年,他还一直被人尊称为“叶尚书”。有时候甚至不用加姓氏,交谈时提到“尚书”二字,官员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叶逢秋。 源尚安又追问了几句,确认情况之后,把供词拿给了源晚临看。 “时间紧迫,咱们兵分两路,”源尚安安排道,“叔夜,你带人去盘问一下仓部和起部的官吏,这一次动作一定要快,避免他们再提前藏匿证据。” “好。” 事不宜迟,源尚安这就叫上了宇文瑄和萧见尘几个人一同前去。 “故卿啊,”叶苏给源尚安开了门,“这位是?” “在下宇文瑄,”宇文瑄抱拳道,“湘君门下的副将。” “哦,请进请进,”叶苏一听他是源尚安的人,立刻招呼着他们进来,“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家来?除了上一次之外,你可是好久都不来了。” 源尚安:“哎?” “不是吗,”叶苏苦笑道,“你跟你兄长整日如胶似漆的,都把咱们这些人忘了。” 源尚安一时间尴尬万分,耳廓泛起了可疑的红色:“这,我……” 宇文瑄悄悄用手碰了碰源尚安,用嘴型无声地说:“现在怎么办?” 见叶苏离去请叶逢秋,源尚安这才道:“你第一次来,跟他们套套近乎,陪他们聊聊天,让他们放松放松,不要太紧张——记住别提赈灾粮食的事情。” “好,府君,那你呢?” “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源尚安道,“楚昀说叶家其实是粮食的中转地,那他家里应该会遗留一些蛛丝马迹。他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去厨房找甜糕去了。” 宇文瑄点头应下。他不知道的是,源尚安儿时第一次来叶苏家里,真去了厨房找吃的,叶苏知道之后一连笑话了他好几天。 源尚安交代完了之后,独自一人绕到了后院的一排房间。 前两间房他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才来到了第三间。 “这是?” 源尚安走到书柜前,柜子里摆放的除了几本古籍之外,还有几件石雕。 “猴子、小猫、飞燕,还有……这是什么?一个舞女吗?”源尚安端详起这几件栩栩如生的石雕来,发觉舞女石像似乎要比前面几件光滑许多,他联想到走廊的情景。 这一排房间除了第二间和第三间之外,间距几乎都是等长的。二三两间房的间隙,让他怀疑这其间有一处密道。 “不出意外的话,开启密道的机关,应该就在这件房子里,”源尚安微微一笑,已是成竹在胸,“这尊舞女石像特别光滑,应该是因为密道的机关就在这里,主人要经常触碰。” 想到这里,他伸手扣上了那尊舞女石像。 砰的一声闷响,墙壁应声而开。 “果然。” “咦,故卿人呢?”叶苏回来时不见源尚安,“怎么,他又去厨房找吃的了吗?” “啊,是是是,”宇文瑄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啊对了,叶大人您要不要喝茶?” 萧见尘在一边看得直扶额:宇文瑄这人还真是不会演戏,怎么看怎么刻意。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决定亲自上场。 “叶大人,”萧见尘笑了一下,“我义父这一次前来,其实也是想同大人叙叙旧。他从柔然回来之后,就一直念叨着想见见过去的朋友。或许是因为受了伤……” 叶苏的注意力果然被这番话吸引了过去,他叹息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在意自己,你以后在他身边,也多劝劝他。” 萧见尘瞥着宇文瑄,故意给了他一个“学着点”的眼神。 此时已是傍晚,密道里没有烛火,显得格外昏暗,源尚安瞧了一眼手边排成几排的烛灯,顺手拿了一只蜡烛来。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幽深的密道,源尚安提前关上了门,确认暂时没有人跟过来之后,这才举着烛台缓缓走了进去。 为了防止迷路,源尚安每走一步,都会用烛泪滴在地上做记号。 “果然,一部分被替换的粮食在这里,”源尚安看见的装着粮食的麻袋,心里已经有了推断,“证据就在这里。” 咯嚓一声脆响,源尚安脚步一滞,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东西。 “……这是?” 源尚安蹲下身来,举起烛台一照,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具骷髅! 他还未看清骷髅的骨架,昏暗之中一道黑影已经闪到了他身后,高高举起木棍,朝他后脑处击了下去。 源尚安整个人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 头好疼…… …… 源尚安右手扶着后脑,意识还有些不大清醒,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源尚安忍着后脑的疼痛,睁眼朝四处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收拾干净的房间。还是方才暗藏密道的地方,看来他似乎被人打晕了之后又拖了出来。 焚烧的气味涌入鼻腔,源尚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寻着气味找到了一处烛灯。 灯罩下是一方还未烧干净的手帕,上头还沾着血迹。 源尚安顾不上后脑的伤,连忙用手巾包着取了下来。 人血? 有人受伤了? 源尚安立即四下寻找,果不其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柄短剑,剑柄上没有沾血,料想行凶之人是用布包住了剑柄,才下的手,避免血迹溅到自己身上。 短剑的旁边,一名女子奄奄一息,腹部不停地涌出鲜血。 “姑娘,姑娘?”源尚安用手包住那柄短剑,发现她的舌头被人割断了,根本说不了话,源尚安勉强根据楚昀描述的样貌认出来她就是风荷,于是上前搀扶,“姑娘,你振作一点,我去给你叫大夫来。” 风荷挣扎着,用手蘸着自己的血,在地板上写下了一点一竖。 是个尚字。 房门在此刻突然打开。不知何时,沈静渊还有源素臣已经来了这里。 “尚安,你……” 源素臣看着握着短剑,满手鲜血的源尚安,还有地面上那处还未干涸的血字,第一次震惊到了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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