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 慕容楚嫣喉间一噎,对于这样尴尬的会面始料未及。 昔年言枫华曾面见慕容楚嫣的父亲,想同她定下婚约,谁料慕容楚嫣的父亲看不上此人,又嫌弃他对慕容楚嫣纠缠不休,于是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父亲哪里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罪臣之后?何况父亲觉得这人心术不正,求娶慕容楚嫣未必是因为自己有多爱她,而是想要借助慕容家的权势东山再起。 恰在此时,源晚临抱着双臂站在走廊另一头,道:“言公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源大人,”言枫华颔首致意,“在下只是想同故人叙一叙旧,对吧慕容姑娘?” “叙旧就叙旧,老是盯着人家看干什么?”源晚临上前几步,双手从后抚上了慕容楚嫣的肩膀,“怎么,你觉得她好看吗?” “好看,”言枫华道,“貌若天仙。” “那就看好了,”源晚临道,“这位姑娘是我府上的人,你想都不要想。” 言枫华:“……” “源大人真爱说玩笑话,”言枫华笑了笑,“在下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哼,算他有眼色,”见言枫华离开之后,源晚临这才绕到慕容楚嫣眼前,注意到她的妆容,“哎,你今日……” 今日怎么特意化了妆容? 源晚临知道白蔹养的那一批女孩都是专门陪客的妓女,慕容楚嫣不愿意顺从她,待在鼎香楼的那几年里要么干脆不化妆,要么故意把自己涂抹得像个吊死鬼。后来这点小伎俩被白蔹发觉,她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其他女孩一道,点了胭脂水粉。 所以今日为什么…… 慕容楚嫣伸手拨了拨发梢上的簪子,道:“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源晚临立刻道,“不过突然这样,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方才还说我是你府里的人,”慕容楚嫣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受宠若惊了?你不是打算反悔了吧?” 源晚临一愣:“反悔什么?” “你都说了我是你府上的人了,还跟我装傻充愣?”慕容楚嫣道,“那我就说明白点,晚临,你何时前来娶我?” “我……”源晚临心头一热,舌头好似打了结,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楚嫣……你当真想嫁给我?” 门内的源尚安听到此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尚安,你在看什么?”源素臣不明所以。 这人从刚才就开始朝门外探头探脑,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实在是让源素臣难以理解。 “来来来……”源尚安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源素臣的手腕叫他跟自己一样,探出来半个脑袋瞧向院子里的源晚临和慕容楚嫣。 “尚安,你——” 那句“你真无聊”卡在了喉头,被源素臣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认命般的“好吧”,整了一下衣摆陪着他一块蹲了下来。 院子里的慕容楚嫣听见源晚临的话,笑道:“当然是真的,哪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所以你怎么还不定个日子?” “……我就说他们俩早晚能成,”源尚安拉着源素臣的手笑个不停,一手捂着嘴避免被发觉,“咱们过一阵子指定能喝上喜酒。” “……你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较什么真嘛……嗯?等等?怎么回事?”源尚安话音未落,就见源晚临低头对慕容楚嫣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匆匆离开了。 “……楚嫣,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源晚临没把婚事应下来,“我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哈。” “你看好的那对小情人不欢而散了哦,”源素臣抱着双臂,故意学着源尚安方才的语气,“哎呀,怎么回事咧?” 这回轮到源尚安把那句“你真无聊”咽回去了。 “……楚嫣姑娘,”源尚安心里将慕容楚嫣当做了妹妹,因而怕她伤心,“叔夜他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就告诉我,回头我一定帮你说说他——” “没有,”慕容楚嫣道,“他只是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等着他回来便是。话说回来,这件案子是由湘君大人负责的吧。” “是,”源尚安略微颔首,“那楚嫣姑娘,若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对了,你若是有空的话,就陪我兄长多说说话,他见到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又瞒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源素臣站起身,缓步从屋子里走出,“怎么不让我也听听?” 慕容楚嫣见到源素臣,先是一怔,而后才道:“文君哥哥?” 这句话一瞬间将无数沉溺于心海的往事尽数打捞起来,源素臣试探着上前一步,道:“你大哥可是……慕容贺之?” 源尚安听到这里,知道源素臣的心结在慢慢解开,他轻声一笑,长靴踩着积雪,悄悄地退了出去。 “原来如此,”源尚安找到了源晚临,“叔夜,你怕把她牵扯进来,所以方才才没有答应婚事的吧。” “啊,啊?”源晚临还打算继续装傻充愣,“没有啊,我吃坏肚子了嘛……” 源尚安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不肯承认,也就不继续点破:“好吧,那我们来谈谈正事,比如赈灾粮食。” “二哥,”源晚临旋即正色道,“这些谷物差不多都清查完了,乔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些应该都是被水泡过的,这才发了霉。” 源尚安伸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霉粮,在手心里颠了一下重量,而后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大概知道他们的手法了。” “……什么?” “是这样的,”源尚安解释道,“好比你是运粮官,这一次要运二十斤的粮食,但是你提前将它们中的泡了水,粮食吸水之后增重,就超出了二十斤。” “等你到了汾州之后,再把增重的那部分单独拿出来,背地里卖给富商巨贾,”源尚安道,“你卖掉的那一部分,就是谷物吸水后增加的重量,这样一来,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咱们这一次恰好赶上汾州要赈灾,必须打开粮仓,只怕他们还能继续隐瞒下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源晚临道,“做了这种事,决计不存在逍遥法外的可能。” “二哥,这样看来,原本京城运来用于赈灾的粮食,也是类似的手法了?”源晚临受源尚安的启发,很快便举一反三,“只不过这一回他们是用沙土来填充重量。” “是,”源尚安道,“粮食运来之后,当地必须检查重量,确认无误之后再接收,所以他们才想了这个办法瞒天过海。” “那这样一来,咱们只需要讯问五年以来运送过粮食官员就可以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一个很明显的疑问。”源尚安五指一松,霉粮尽数落回了袋中,他思忖道:“官府将粮食倒卖给富商,富商为了回本,势必要在荒年高价出售,为什么这一次汾州出了事,我们却连一个卖粮食的富商都没有抓到?” “莫非……”源晚临猜测道,“莫非我们的一举一动,其实很早就有人发觉了,然后暗中给他们传递了消息?” “来,”源素臣示意慕容楚嫣上前来,带着她绕到了后院,“楚嫣姑娘,我有话要同你说。” “这里是……” 梨枝上一片银白,远远望去,好似一夜春风忽至,吹暖枝头,走近一瞧,才知是经冬白雪未消。 “这一株梨树,是在你大哥离去那一年种下的,”源素臣独自踏雪上前,给上面挂着的祈福袋掸干净了积雪,晶莹的碎屑随之散落在他的睫毛上,“从前每走一个身边的人,我就习惯性地种上一棵树。” 雪屑落下的那一瞬,慕容楚嫣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慕容贺之。 “你大哥那一年被逼入绝境,选择了铤而走险,最后惨败溃逃,”源素臣的神色还是往常那般寡淡,像冬日里结了冰层的湖面,激不起一点情绪的涟漪,“但是他后来还是没能躲过一劫。” “你大哥他曾经问我,待到他死去的那一年,如果我还活着,能不能在种树的时候,给他挂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源素臣道,“我说我不会,因为我一视同仁。” 说罢源素臣故意看了一眼慕容楚嫣的神情。 慕容楚嫣同样也望着这个雪里的男人,竭力想从他冰冷的面目下找到一点悲喜,找到一点属于活人的情感。 源素臣似乎也暗自觉得在这种追悼故人的场合,还是应该流露出一些悲恸比较好。是以他盯着雪地看了一会儿,希冀自己能流下泪来。然而他立马就发觉自己早就心硬如铁了,事到如今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这份麻木甚至让他感到心惊胆战,因为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凉薄至此。 “楚嫣姑娘,”源素臣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这是你大哥当年想给我的,”源素臣从房间里取出来一只木匣,“他知道我手里没什么银两,所以自作主张从家里陆陆续续拿了一些铜钱给我——我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一点都没花。” 他拍了拍木匣,掸掉了尘土:“如今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慕容楚嫣望着他,目光像是透过层层叠叠的岁月,看到了当年花树下的男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彼时尚算年少的源素臣蹲下身来,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她看书习字。 慕容楚嫣吐字还不甚清晰,拍着手学他道:“昔……汪汪矣,杨柳依依。” “……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来,”源素臣耐心道,“再来一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慕容楚嫣接过木匣,看着上面斑驳的刻文,轻轻呢喃着,往日的话语在耳畔愈发明晰。 源素臣听到这里,面上的冰霜似有一瞬的消融,他这些年来看过了太多的生死,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因而他从来未能将喜怒哀乐真挚鲜明的表露出来。 他终于笑了一笑,同当年一样接道:“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97章 血案 源尚安想起打开仓门的那一日,他转向源晚临,道:“廷尉府收监的这些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楚昀的?” “我看看,”源晚临接过手下递来的名册翻了翻,“……有,在北边的牢房里——怎么,二哥你是怀疑他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暂时不能下定论,”源尚安回想起那日楚昀的言行,“他其实是汾州州府上的一个主簿,但是那天我要求开仓发粮的时候,他一直拦着我不叫我上前,还说什么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源晚临立刻联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这么说,他其实早就已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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