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沐苏则是尴尬地待在酒席的拐角里,被热闹彻底地遗忘了。 那酒已经被他喝尽了,然而城阳王府的家仆也好像忘了他似的,怎么也记不得要给他添酒置菜。 一贯的君子教养让乔沐苏不会冲着仆从大声吆喝,也不会借此发脾气,拿他们泄火。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了那里,接受了世人的漠视与冷眼,也释然了多年以来和众人格格不入的孤独。 他早就习惯了。 人性本就势利,趋炎附势更是常态。 乔沐苏放下了酒樽,打算借着醒酒的由头走到外头,避开人群,也避免再次因他而起一阵尴尬。 沈容惜方才一直端详着乔沐苏,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连菜都快放凉了,也不惦记着吃。这会子看乔沐苏起身朝外头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索性起身跟了上去。 在座的有不少人其实知道高阳王和乔大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往事,发觉沈容惜追了上去之后,一时间气氛古怪,打算看好戏的已经伸长了脖子,相互之间使眼色。 乔沐苏刚走出大堂,就听见柳前川“碰巧”在和几个家族子弟一同谈天说地。乔沐苏不想叨扰他们,正打算绕道而行,便被人迎面泼了一身冷酒。 “啊呀,不好意思啊,”柳前川道,“我不知道乔大人也在这里,一回头不小心撞上了,所以酒樽没有拿稳。还望乔大人,见谅。” 这最后的“见谅”两字咬得重,仿佛乔沐苏原谅他方才的举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乔沐苏呛了几口酒,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他潦草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定睛看清楚了柳前川的神情。 “唉,”席间有人瞅到了这一幕,立马拉过了好友一同起身,“有好戏看了。” “我看这柳公子是故意的吧?” “啧啧,看他乔沐苏这次打算怎么收场?”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估计要发火了吧?” “管他呢,反正有好戏能看。” “哎,我记得上一回乔沐苏前去治水,是不是恰好还淹了柳家的田地?” “哟,那看来是记恨上了,要没完没了了。” 乔沐苏盯着众人戏谑的目光,压抑着怒意,道:“柳公子这是合意?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柳前川觉得无所谓:“我刚刚已经说了,本公子是不小心才洒了的,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胡说八道,”沈容惜在此刻站在了乔沐苏面前,“柳公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何说谎,声称自己是无心之失?” 柳前川毕竟比不过皇室宗亲,气焰消了大半,一时语塞:“我……” “你向他道歉,”沈容惜拽住柳前川的衣袖,“现在道歉。” “还有你们这些人,”沈容惜转身看向身后打算瞧热闹的来宾,“个个只知道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袖手旁观。他是圣上亲封的清泉郡公,你们饱读诗书这么多年,连尊敬师长这等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么?” 乔沐苏赶紧反过来拉住沈容惜,连连冲他摇头。 然而已经晚了。 堂上的沈知隐瞬间变了脸色,他走下石阶道:“高阳王,此次婚宴乃是陛下授意,这些也都是我的宾客,您却将他们说得一无是处,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把我放在吗眼里,不要紧,您是长辈,我是侄儿,我可以不做追究。可是您恐怕不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来人!” —————— 源尚安躺在床上休息,他没有睁眼,便已经知道是源素臣来了。 “兄长又来看我了,”源尚安道,“也不怕耽误了要事。” 源素臣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床边,这才出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 “脚步声,”源尚安阖眸笑着,凭着感觉摸到了源素臣的手,“你的脚步声我早就记住了,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来。” “兄长,我有事要跟你说,”源尚安双手握住源素臣的左手,“我知道你的计划,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志向……但是,但是你换别人吧,好不好?” 源尚安几乎是在恳求他了:“萧见尘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虽然顽皮,但是很看重情义。你对于他来说,早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你要求一个孩子对他的亲人痛下杀手,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源素臣另一手抚过源尚安的眉眼,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我知道了,再看看吧。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过来陪你。” 说罢便起身要走,留源尚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歇息。 “唉,别走,别走啊,”源尚安拉住了源素臣的手,睁开了眼睛,“又生气了,你别生气,别生气啊。来来来,我跟你说说话。” 源尚安今日好像格外地怕源素臣离开,他坐起了身子,拉过源素臣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他:“我知道你不高兴——哎呀,别不高兴嘛。” “其实我,我这身子近两年来都不是太好,”源尚安说到这里,忽然有些难过了,“兄长,我如今不过也只有三十三岁而已,却日日要靠着草药苟延残喘。” 他握住源素臣的那只手一瞬间分外用力,源尚安又道:“所以、所以兄长你……你其实要早些做好准备,我……” “不要自己咒自己。” “……好,这话让你伤心了是不是?”源尚安道,“那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说点别的。” “兄长,我还是倾向于认为这一次的疫病起得蹊跷,”源尚安转移话题道,“也许最开始的确是意外,但是随着事态发展,只怕有人要按耐不住了。” “当然,皇上亲近的城阳王、言枫华还有杨景涟等人我认为可以排除在外,”源尚安道,“他们如今才获得了圣眷,是正要依靠着陛下飞黄腾达的时候,绝对不愿意看到这个关头再出什么变故。” “你和我想的一样,”源素臣也不想提方才的事,他觉得源尚安心里更不好受,“不过我倒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觉得言枫华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源尚安第一次犹豫了,他毕竟不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仙,言枫华实行计划的时候也基本都避着他,他掌握的讯息太少了,根本无法窥知全貌。 他思忖片刻,谨慎道:“暂时不好说,有待观察。” “说起来,我们在皇上身边,还真没有什么人,”源尚安道,“钟涟两头讨好,谁也不想得罪,沈知隐有他自己的算盘,言枫华目前不清楚,杨景涟则是从未跟我们打过交道。虽然若樱做了皇后,可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联系到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源尚安又道,“这京城只怕要有另一场动荡了。”
第153章 火独明 入夜之前,源尚安叫来了韩峥。 这其实是他没有选择之下的选择,如今源晚临和宇文瑄都被关在地牢里,云千叠早就不在了,费潇和赵璩都是文官,源尚安身边真的无人可用。 在召见韩峥之前,源尚安先找到了左天机,问他情况。 “暂时没有异常,”左天机以军师的名义跟随着韩峥,实际上是源尚安的眼线,“湘君放心,有什么动静,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汇报。” 源尚安点头,道:“那便叫他前来吧。” 经历了上一次的事情,韩峥已经明白他的生死完全捏在源尚安手里,是以他这回规矩多了,连行礼的姿势都分外恭敬。 源尚安没在他面前流露出过多的情绪:“起来吧,有事要交给你去做。” “你领一队人来,打扮成寻常百姓,围住汝南王府,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源尚安道,“只有收到我的号令才可进入府内,在此之前,万不可擅自行动,让汝南王生疑。” “是。” “去准备吧。” 韩峥退了出去,叫左天机去准备这些事情,等到人被打发走了,他才找到冷千山,道:“上次拜你所赐,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冷千山皮笑肉不笑:“依我看,将军上一次并不算吃亏。” “上一次是湘君大人试探将军,可将军难道不也是借此机会探到了他的虚实吗?”冷千山一语道破,“将军难道没有疑惑过吗?为什么湘君大人手握使持节之权,上一回明明能对您赶尽杀绝,却没有下手?” 见韩峥真的陷入了思考,冷千山才继续道:“依小人看,他源尚安并不是看重昔日的情分,而是因为他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将帅需要磨练,短时间内不可能训练出来一名独当一面的将军。杀一个,就少一个。事情得分给大家一块去做,他不能只交给宇文瑄一个人。” “以源尚安的能力,他没有办法培养一名新的将军吗?他当然有这个本事,只是这需要时间,”冷千山眯起眼睛道,“所以,这一切都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源尚安,命不久矣,他不能等了。” “所以他那一次……”韩峥琢磨着,“那一次其实并不是装?或者说,半真半假,只是为了试探我?” “所以,”冷千山道,“将军需要早做准备啊。” 韩峥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终于露出了笑容。 —————— 沈知隐看着言枫华,第一次感觉此人的确有些手段,他抬头望月道:“挑唆汝南王,让他误以为此次源尚安前来是要取他性命。同时又用其他二位王爷转移源素臣的视线,让他们两人没有空闲去管乔沐苏和沈容惜。” “好手段,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王爷话说早了,”言枫华微笑道,“我的手段可不止这些。” 沈知隐不知为何,怎么也笑不出来:“这大概是他源尚安这辈子第一次中旁人的圈套吧。也不知道他回过神来会做何感想。” “诸葛孔明也有失街亭的时候,”言枫华道,“至于他源尚安么,神机妙算了这么久,也应该尝尝中计的滋味。我认为这很公平。” 沈知隐不再说话了,他看着言枫华,只觉得有些后怕。 —————— 原本今晚上该是去城阳王府上赴宴喝喜酒,汝南王却接到了要他暂时不能出门的消息。 这不是最让他担心的,最叫他坐立不安的是,言枫华暗中遣人告诉他,因为陛下患病一事,源家已经打算着手追究自己的责任。 汝南王觉得自己冤,冤得很。 他是陪着沈静渊一块去京畿巡视情况了没错,可他哪有戕害皇上的心思?当个闲散王爷、日日醉生梦死就是他最大的志向,他犯不着冒险去害沈静渊——就算沈静渊真的驾崩了,这皇位也轮不上他。他又不曾操练兵马,就算想抢皇位也抢不着。 谁知道皇上一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这最后见过沈静渊的人,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汝南王那日回去之后便待在王府,哪想到一觉醒来传来噩耗,天都要塌了! 汝南王眼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大堂里徘徊不定,几度拔出御赐的宝剑来想要自尽,却又实在没有那个勇气。他这个人也奇怪,明明清楚自己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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