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却道:“前辈在暗处之时已用暗箭袭我二人,却为何只击白马?若是那时后偏一道……林姑娘自可躲过,晚辈身有残缺,却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为何适才不杀?” 林英听他一言,不由思及刚刚险情,那利箭确是又快又准,便是自己也不一定能躲过,看来黎铁木宝刀未老,不愧“黎一箭”之名……她又想到男子之言,面上一热,只在心中暗念:这小子的恭维话倒是好听,只是这老头究竟为何…… 她银剑稍松,剑尖仍指着黎铁木,语气倒是好了不少:“老头儿武艺不高,驴嘴倒是犟得很,你若说了实话,姑奶奶也可饶你一命。” 黎铁木老脸一塌,他五官不丑,唯有嘴唇粗厚难看,林英叫他“驴嘴”分明是有意羞辱!他想到自己将死之前还受了这般耻辱,便更不愿张嘴,只将双眸一闭,转过脸去。 倒是那黑衣男子软声劝道:“林姑娘便是这般脾性,她外冷心热,老前辈不必与她置气。你老虽是视死如生,却不顾手下这些兄弟了,又将家中亲眷置于何处?” 黎铁木浑身一颤,他思及自己的乖孙女儿不过二十余岁,也同林英这般年纪,却已嫁做人妇、身怀有孕。他一生杀孽太重,妻子儿女皆活不长久,只剩一个孙女伴在身侧,此时思及亲人,亦是眼含热泪。 男子见他有所触动,更是加紧劝说,良久后只听那老头儿言道:“我不杀你,非是我发了善心,只是乖孙女身怀有孕,老汉想为她腹中孩儿结些善缘罢了。” 黎铁木老眼一抬,说道:“只是我技不如人,今番若是能生擒了你,也算是还了这个天大人情。” 林英听他话中有话,此刻也软了性子,她收剑驻立,躬身回道:“适才有些误会,晚辈只当黎老诃难我二人,因此有所怠慢,还望黎老莫怪。” 她适才一口一个老货、老棺材叫的起劲,现下却是恭敬。黎铁木年轻时虽是冷血冷心,但人老了便易心软,他见林英同自己孙女一般年岁,适才又败于这人手中,口上虽不说,心内却佩服这丫头武艺。他哪里晓得林英常年伴于林邑身侧,受她兄长耳濡目染,早学会了这般变脸功夫,连这装腔作势的模样也学了个七八分像。 黎铁木静默许久,又问道:“老头儿仍有心事,确是不愿今日赴死——若我说了真话,你们当真愿放我兄弟几人性命?” 林英同那男子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 老头儿长叹一声:“也罢——我早年造了许多杀孽,也不假作忠义之人,你们想问便问罢!” 他话音刚落,便听呲呲几声,身后几人皆是晕了过去。他转眼望向林英:“你——” 林英忙道:“前辈莫慌,我只点了他们睡穴,之后自会解开。敢问前辈,不知是谁派您老来拦杀我二人?” 她话刚一出口,身侧黑衣男子便面色一白,他微侧过身,也不只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黎铁木道:“非是派遣,只是……我孙女枫儿幼时害病,幸得此人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小老儿发过誓,会在必要时刻听其调遣。此人曾在数月前找到我,只命我盯紧一人,便是那双龙门大弟子姚川。老头儿虽感激他,却也听闻姚川大名,此人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算得上是当今武林第一人,我摆弄暗箭虽有一手,但又如何能敌姚川?老头儿还不想前去送死,便暂时推脱了。” 那男子闻言一颤,又紧握双拳,眸中竟是泛起水光。 林英却不管他,接着问道:“听您这般说,那人应当医术超群了?” 她脑中不由想到白玉莲,此人被称作“女华佗”,难不成就是她……不对,他说了是孙女幼时害病,那时白玉莲才几岁,真能做出这般谋划? “不错。那人先前未曾强迫,可此番找来却是言语凶恶,只命我杀了一人,便是——” 他转眼看向黑衣男子,一字一顿说道:“便是双龙门三弟子昆清。我虽不知他为何意,但转念想到此恩不报、后有大患,因此才会接手。只不过枫儿怀孕后我便暗自发誓,从此不再杀人,便想着将你活捉回去任他处置,谁料你小子身旁有这般好帮手——林女侠武艺高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林英见他不囿年岁、真心夸奖自己,倒真有些喜欢这老头儿了,笑道:“也亏得老前辈手下留情,承让承让!只是不知他是何时下的令?” 黎铁木皱眉思索片刻,后回道:“命我盯紧姚川应当在两个月多前,那是六月下旬……命我杀了昆清却是在四天前,当是八月初九。” 八月初九……这日子有何特殊之处?林英一时想不明白,只暗自记下时间,还等回到青州说与林邑。她轻咳两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前辈,在下还有一问,还望前辈如实相告——那救你孙女、命你动手的究竟是何人?难不成是钱家少夫人、‘女华佗’白玉莲?” 黎铁木神色复杂,他静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白玉莲,但此人确实与她关系密切,便是她那老父‘白阎王’!” 这下二人都是一惊,林英心头直跳,不知为何又牵扯进一人。而昆清则是面色惨白,他急促问道:“怎会是他?难不成他与我二师兄有甚么关系?” 林英转过身来,面色惊疑,小声道:“我之前问你,你甚么都不肯说,现在肯承认你二师兄有鬼了?” 谁料那黎铁木嘿嘿一笑,他一双老眼滴溜一转,看向昆清说道:“你小子说对了!你们这双龙门真是古怪,各个弟子都有秘密。那个叶项鸣乃是白阎的儿子!” 林英面色一变,心中却喊道:怎么可能,若按少寨主推测,叶项鸣应当与杭州柳家有关,他该是柳释的儿子! 她急忙追问:“你是从何得知?” 黎老头笑道:“这是我心中机密,本想捏着它作护身符,可今日我捡了一命,便告诉你们罢!我虽未亲耳听见叶项鸣喊白阎爹,却见过白玉莲与叶项鸣相见。那是数月之前,便在青州城内,那日白阎找我盯住姚川,我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要不要行动,便只说考虑几日,随后再去找他。那天夜里我越想心越慌,心一横便想去白阎住处探探口风。小老儿武艺不行,轻功、暗箭却是自傲,普天之下没几人能追的上我!我便趴伏在白阎住处,听听他究竟想做些甚么。” 林英心中夸道:这老头儿轻功确是惊人,我二人骑马飞奔,他却还能轻松射出那一箭,倒也厉害。 黎铁木双目睁大,面上有些兴奋,接着道:“你猜怎么着?我没蹲到白老头儿,却见到双龙门那个叶项鸣来了这处!我心头一阵激动,当时还道是叶项鸣出资暗害姚川,谁知却见他神情颓废,在白老头儿房内久坐不言。我当时心焦得很,等的小老儿腿都麻了,才见得屋外走进一人,不是那白阎,而是他女儿白玉莲。我登时失了兴趣,还当是一出奸夫淫妇的戏码,刚要离开,却听得叶项鸣唤道‘姐姐!’” 林英皱眉不语,那旁黎老头却是讲到兴起,连身上剑伤也不顾了,手脚比划道:“你想啊,白玉莲是白阎女儿,叶项鸣唤她姐姐,那他不就是白阎儿子嘛!这是一家人呐!老头子就猜他们定是要暗害姚川、谋划双龙门总舵主之位。” 林英听他胡扯一通,心道这老头儿越说越没边,也不知有几句真话?口上却连连应声,只当自己听的认真,接嘴道:“那后来呢?” 黎铁木绘声绘色地说道:“只听叶项鸣叫道:‘姐姐,方震天这般待我,我实是咽不下这口恶气!’那白玉莲就坐他对面,回道:‘傻小子,姐姐早同你说过,方震天不过是心中有愧,才待你好。那个人面兽心的狗贼,姐姐自会替你除去。’叶项鸣听了却不说话,他在那屋内来回走动,看得小老儿晕晕乎乎的,才听他道:‘这般却万不可令如云知道!她……她知晓了此事,定会与我断情绝义……’白玉莲双手一指,厉声喝骂:‘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个女人优柔寡断,哼——以后如何能成大事!’” “叶项鸣便不说话,见他姐姐实在生气,才道:‘姐姐,如云已与我有夫妻之实,我此生是非她不可的!’” 黎铁木说罢,还小心看了林英一眼,心头咂摸道:方如云与林邑的婚约江湖皆知,我如今当着清风寨二当家之面抖出此事,还不知她怪不怪的我! 果见林英面色一变,可她并未多言,反倒是身侧昆清急道:“我师妹早有婚约在身,怎会做出这等事来?你莫要胡言乱语、辱她清白!” 他适才说话恭谦有礼,现下突然变了态度,倒令林英吃了一惊,那头黎铁木也哼哼两声,嘟囔道:“这可是你那二师兄自个儿说的,老头子都没见过你师妹,作何辱她清白?” 林英见罢,拍了拍昆清肩头,又接着问道:“老前辈,那之后他二人又说了甚么?” 黎铁木呼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他二人吵嚷几句,我也记不清了,总归是为些情啊爱的。不过,那白玉莲后来还说了一句,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是:‘此番之事极为要紧,你莫要妇人之仁,双龙门的事就交由你去办,至于姚川嘛——等我引他与狗贼刘霖相斗,再杀了他也不迟!这几人都与咱们有血海深仇,我二人既隐忍多年,此番便要一举杀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我当时一听,这刘霖不是青州城的怀王殿下吗?心头更是惊骇,只当白家这几人都是疯子,哪还敢助他做事?第二日便请辞离去,哪知躲了两月还是被白阎捉住了。” 他说至此处话音一顿,又望向昆清:“小子,可不是老头儿要害你,你要怪便怪你那二师兄吧!” 黎铁木无心之言,却令昆清浑身一震,他双眸瞪大,眼中竟簌簌流下热泪,口中悔道:“不、应当怪我……是我害了师父,是我误会师兄,是我杀了源弟!” 他言罢竟是嚎啕大哭起来,也不顾周围几人惊诧神色。他生得一副公子面,本家还是洛阳大户,自幼皆是恭谦有礼,何时在人前这般失态? 林英一时手足无措,劝也不得、骂也不得,只好由着他恸哭。那帮黎铁木也已解了身后弟兄穴道,与他几人搀扶着起身,他皱着眉望了望昆清,只招手与林英说道:“小老儿知无不言,现下也得先走一步了——林女侠……” 林英拱手道:“前辈所言解我之惑,实乃我的恩人,亦不必这般客气,唤我林英便可!” 黎铁木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小林姑娘实是不俗,只不过……” 他撇着嘴看了看身后抽泣之人,摇头道:“只不过眼光不行,这人长的倒是不错,但缺了个胳膊,还需要你这弱女子来相护。尤其这性子,实是柔弱无能……” 林英一头雾水,只朝他摆了摆手,抱拳道:“我二人还需赶路,老前辈慢走,便不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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