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邑双目一瞥,也不再去看那黏稠汁液,只闷声道:“罢了,总归死不了。” 待他歇息片刻,二人才起身走出屋外,果真如姚川所言,他二人所在的茅屋外有一潭池水,底下便与及云山洞中的暗河相连。 林邑暗道:此处偏僻无人,倒是躲藏的好地方。 他此时也不免相信姚川之前的猜测,他在池边逡巡片刻,又在茅屋外看了半晌,回身对姚川说道:“川哥之言或许真有道理,那老前辈若如我二人一般,坠崖遇险,又经此处得救……那此屋极有可能就是他后来藏身之处,我二人需得细搜一番!” 哪知姚川闻言却面色一滞,他道:“实不相瞒,在你昏迷之际,我已翻寻了一遍……” 林邑见他面有难色,还当未有结果,便道:“川哥这般神色,可是无有发现?” 谁料姚川却道:“不,我倒是发现了怪异之处,只是……说来也怪,马上便要得知真相了,我心内倒是一阵慌张。” 林邑心头微讶,他知晓姚川一向潇洒狂放、不吝小节,可今日为何……他端详姚川神色,确见他眉宇带忧,便凑近言道:“川哥可是担心,这真相会与你所期不符?” 见他不答话,林邑双眸一转,又接道:“说来甚么真相假象,都是前人所为,便是牵扯了众多恩怨,又与后人何干?姚兄就是思虑太多,才有今日之惑。” 姚川低笑着摇了摇头,他知晓林邑所言是为了宽慰自己,心中却反问他道:若真有这般简单,你又怎会为爹娘恩怨忧烦数年? 他未把话说出口,只叹了口气道:“忧虑无用,这般畏手畏脚难为大丈夫也!” 他扶过林邑身子,说道:“这屋内石床有些问题,我带你去瞧瞧。” 二人随即走进屋内,林邑快步上前,将床上铺就的干草扫至一旁,在那石板上轻敲片刻,却未发现甚么异样,便回眼望向姚川。 那人少见的揶揄出声,轻笑道:“我倒是忘了少寨主金枝玉叶,自是不懂农家规矩。” 林邑皱眉叱道:“少要打趣我,这床有何问题?” 姚川站在他身后,探手摸了摸床上石板,回道:“石板既重且硬,还是阴寒之物,寻常人家哪会用作床榻?更何况,这石头上面糙、下面滑,若真作床榻,又有谁会将糙面置于上端?” 林邑此刻侧坐在床上,那人一探身正好将其环在身下,他便顺着姚川双手摸了摸这石板,果真发现其上糙下滑,他惊呼道:“这石板下面有东西?” 姚川左手环住他腰身,施力将这人带起,又于右手运功,只见那沉重石块被他单手翻动,稳稳地转了个面。 他将翻起的石板侧靠在墙上,二人随处一扫,便见其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林邑心头一惊,他转眼望向姚川,见那人面无表情,只运起掌风扫过石板,随后凑近细看起来。 只见头两句刻的是:天公未开眼,不佑我大梁江山!永嘉十一年冬,逆贼刘固已破城门,领叛军攻至皇城…… 姚川登时心头一紧,若说林邑之前所想不过猜测的话,现下此言便是板上钉钉——刘固正是当朝太祖名姓。 他屏息而看,心中随着石上刻字默念道: “其时皇城内外、人心惶惶,宫中数千太监宫女、四处逃窜。另有良佐嫔妃、忠耿老臣自刎而亡,忠骨鲜血遍洒各处。臣至大殿时,只见圣上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怀抱小皇子。” “臣求圣上先行出宫、暂避祸端,他却与臣言道:‘大梁江山丧于朕手,岂敢有贪生之念。现今皇后自尽、皇儿战死,唯有怀中一子,不足六月,未有贪杀之举、未有利欲之心,朕死国而不足惜,但求爱卿护小儿一命!’” “臣零涕相劝,而圣上死意已决,只留下小皇子与三张藏宝图,宝图之中便是早年运至宫外的金银细软。无奈之下,臣唯有怀抱皇子、身携宝图暂逃出宫。二人一路躲藏,可每至一处追兵便至。如此躲藏月余,皇子日渐消瘦、面露饥色,臣思之又思,只将其暂送至江南义兄处,待解决追杀之人后再行接回。” “义兄杨素为人豪爽仗义,虽已隐江湖仍应臣之所求。适逢杨大嫂足月生子,得一小郎君,他二人便将小皇子与自己孩儿一块抚养,只当做一对双生子。而臣毁去容貌、另改名姓,费尽功夫才将刘固追兵甩至身后。臣思虑再三,唯有先取出部分金银、巩固势力,才有复国之望!其时江湖风云四起,臣借圣上所遗招揽武士、教养徒儿,于皇城之内而创‘双龙门’。” 林邑看到此处,不由叹道:“看来写此碑文者,便是李无师祖了。” 姚川神色复杂,他一言不发,又向后读去: “又过十年,双龙门暂稳根基,臣为护皇子周全,十年未见一面。今见时机成熟,便乔装而寻,却见义兄旧址残破不堪,早已无人居住。臣大惊大骇,四处打探才知三年前流匪作患,杨大哥为护乡里与流匪相斗,后身死而亡。杨大嫂悲痛难忍,于一年后撒手人寰,两个幼子却不知所踪。如此又寻一年,终究得知二子下落,臣为护其周全、不敢相认,只命徒儿收养二人,又悉心教导、亲授武艺,只待皇子长大告其真相,以复我大梁基业。” 那碑文只写到此处,姚川看罢,长叹口气:“怪道他二人感情如此之深,原是自幼便当做亲兄弟养。” 他虽未言名姓,但林邑又如何不知?他转过身来望向姚川双眸,说道:“你心中可是早有猜测?也是,若以年岁来论,那位皇子便与牟、江二位前辈相近,只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川哥,你是牟前辈之后……” 姚川目光沉沉,打断道:“可怪就怪在,此碑文上,李无师祖未言明谁是前朝皇子。” “可他将双龙门传给了牟师祖,双门龙建立之初,不就是为了光复大梁吗?” 姚川伸手扣住林邑双肩,顿句道:“可是怀王想要的却是江家的那把饮血刀,这又是为何?” 林邑被他一问,顿时哑了声响,他呆愣片刻,突又定声道:“……他确认过了,他知晓双龙门的那把饮血刀中没有他想要之物。” 林邑倏的抬起头来,二人之间一片静默。他见姚川眼中微光一闪,脑中突的反应过来,惊呼道:“藏宝图!” “怪不得怀王要亲自找寻!那藏宝图中暗含前朝皇庭累年之资,便是落在歹人手中都不得了,何况是前朝遗孤?确有谋反叛变之险、惑乱大齐之患。” 姚川长呼胸中郁气,口中喃喃道:“我自接过饮血刀后便片刻未曾离身,怀王所知又是从何而来?林邑……你说、会不会是师、师父……” 林邑听他语气低沉,心中突然念道:怪不得他刚刚不愿进屋,想必是早就相通此处关窍了,现下哪里是在问我,分明是要借我之口给他一个答复,断了他心中念想。 林邑思及此处,心头一阵难过,见他紧握双拳,便牵过他手,轻声哄道:“世叔或曾献过饮血刀,但他所为何事,你我终究不知,川哥何必多想?” 姚川面露痛色,摇头道:“怀王少涉朝事,若他真有死敌,极有可能是当年谋逆被斩的杭州知府柳释族人。林邑,你是不是早就怀疑叶项鸣是柳氏后人——或者说,是江敛波之后?柳家被斩乃是十八年前,那时我尚不足十岁,饮血刀仍在师父手中。若是当年,是师父献刀与怀王,那人一番搜索未有发现,才确信藏宝图在江家那里,因此转身对付柳释……” 林邑神色一变,手上力道却是加重,他紧握住姚川双手,叹道:“川哥乃是重情之人,我就是怕你知晓后乱想,如同现在这般,反为仇敌叫冤!” 他话音刚落,便被姚川一把揽过,那人喘着粗气,低声道:“可若真是这般,岂非是师父害了项鸣一家!?” 林邑知他此刻心神不定,便抚上他脸,故作厉声道:“川哥!你真的相信柳家清清白白?当年柳释于杭州招兵买马、私制兵甲,可是确有实证!不错,我早猜到了叶项鸣是柳释之后,也怀疑柳释就是江敛波之子,可我却不似你这般良善。要我猜,当年谋逆之事多半是真的,柳释定是机缘巧合知晓了前朝往事,他当自己是民间太子,才有的这般胆量行篡逆之事。” 姚川并未反驳,只是紧闭双眸、收紧下颌,林邑见他这般,心中更是疼惜,便环住他膀身,将这人扶坐在石凳上,又劝道:“我知你疑心甚么,双龙门在世叔手中确是势力大增,你怀疑是他投奔怀王所得。可是川哥,世叔待你如何,你还不知吗?他早知你是牟运海之后,却还是瞒过怀王眼线、抚养你长大成人,更何况……他还收养了叶项鸣。” 姚川呆愣片刻,只沉沉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心中有数。” 他虽未回话,心内却不信林邑宽慰之言,只因他与几位师弟一同长大,早知道师父待他们如何,他在心中暗道:师父待我与二师弟极好,远甚其他师弟,或许便有亏欠之意,而他也只能将师妹许配给林邑——他早知我与叶项鸣身世由来,又怎会令如云牵涉其中? 林邑见他面色恍然,又道:“为今之计,还是先夺得另一把饮血刀,那其中若真有藏宝图,我们便是占了上风了。” 他说罢又觉不妥,接道:“川哥,那宝刀随了你十余年,你当真未曾发觉不对,会不会是不曾发现机关?” 姚川皱眉不答,只将桌上饮血刀拿过,对林邑说道:“若真是如此,怀王手下也太没用了些。况且我拿了这刀多年,行走江湖时虽甚少使用,却也拿它砍过奸邪恶人,不至于连刀上异样也发觉不了。我想,藏宝图确在江敛波那处,他才是大梁皇子。” 林邑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碑文所藏线索太少,他们似乎忽略了甚么细节要处。他又站起身,将那石上刻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然皱眉问道:“李无为何要自称为‘臣’?” 姚川尚在那处查看饮血刀,听他言罢,又回头问道:“甚么?” 林邑声音突然拔高:“他若只尊大梁天子,那此文中是向谁称臣?他遇人追击、避于此处,又为何要写下此文?” 姚川明白他语中之意,皱眉道:“他是写给那位皇子看的。至于为何要写……难道是遭遇了甚么不测……不、不对——他不是避祸于此,而是自知时日无多,在临终前来了此处,还刻下这些遗言,不然无法解释刀谱中的线索。” 林邑轻声道:“怪不得要刻在碑上,他是将此处当做了墓穴。” 他长叹口气,又在那石碑上细观片刻,突然指着下端说道:“川哥,若是内力惊人,能否将这石上之字不留痕迹地抹去?” 姚川眉头一皱,抚上石上刻痕,回道:“刻的不深,且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便将右手贴上石板,掌心突起内力,只见他一运功手心下便簌簌掉落石粉,片刻后,那石板竟被薄薄削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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