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阿姨当年曾因「若为男,当辅陛下」而遭先帝厌弃。如果许琛再为公主驸马,多疑如当今天家,许氏一族的下场不言而喻,若真走到那一步,国朝失武将,后果难料。公主选驸马,从来都不是家事,而是国事。皇后真心疼爱这个女儿,所以她才不能放任女儿再做无谓幻想,以免造成大乱。 皇后将纸船放到桌上,拉起永嘉的手,轻声说道:“婉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其实这些年你自己心中也清楚,你所爱慕的那人,心中所想怕是与你不同。” 永嘉公主低头不语。 皇后说道:“你们日常在资善堂,他可曾对你有任何表示?平日里可曾借机与你单独相处?有事时可曾对你有过分回护?” 永嘉公主摇头。 皇后继续问:“这些年他对你的态度可有任何变化?” 永嘉公主颓然说道:“没有,从他进学堂的那天起,一直是恭敬守礼。” “婉儿,他若与你心意相通,你定然能感觉得到。” 永嘉公主抬头看着皇后:“嬢嬢,可我……我都还没跟他说过我的心思……他……他会不会是根本不知道?” 皇后怜惜地拍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其实早年间我问过他,他说对你只是同窗情谊。他既然没有那个心思,你便算了罢,这世间可以强求的事情很多,但感情却是强求不来的。” 永嘉公主红了眼眶:“我不信……!” 皇后无奈地摇头,把永嘉公主搂在怀里。 平宁伯府。 许箐环顾四周,拍着手道:“我竟是第一次来你这平宁伯府,不错不错,清新雅致又不失豪迈气度,像你的风格!” 许琛:“今天可不是请小叔来品鉴我府上装潢的。” “我知道啊。”许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黄花梨木盒打开来看,接着就惊呼道,“加金箔的苏合油烟[注2]!你这墨还有没有?给我拿一锭,或者你告诉我在哪家铺子买的!” “小叔喜欢就拿去。”许琛拽着自家小叔的手臂,“说正事啊小叔。” “你这么大方?这墨一锭就要十缗,你确定给我?” “我有俸禄的,小叔,说完正事你想要什么都行。” 许箐把那盒子盖好拿在手中,然后坐到椅子上说:“你个小孩儿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是英国公生辰将至,不知道给他什么贺礼罢了。” “这世间还有小叔不知道的事吗?” “这世间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许箐笑着拍了一下许琛的头,“不过你的事情,我都能猜得到。” 许琛躲闪未及,还是被拍到了,因着是在家中,许琛只将头发束在头顶,用方巾盖住发髻,所以这一拍是直接拍到了头发上。他无奈地顺了下头发,说道:“既然小叔知道,那便帮帮我罢。” “贺礼不着急,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对英国公这么上心?”许箐语气中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自然是因为他待我好啊!” “噢……是吗?”许箐这问话十分有深意。 “小叔想说什么?” 许箐凑近许琛,说:“你可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可怎么我听到坊间传言,说那些紫褙子[注3]们连名帖都送不进府里。听闻平宁伯和永嘉公主从小一起读书,莫不是……?” 许琛倏然起身:“小叔!莫要胡说!公主与我只是同窗情谊,并无其他!” 许箐笑着靠回椅子上:“你急什么?没有就没有呗!” “我……我没急。” “好好好!你没急!”许箐安抚一句,旋即说道,“琛儿,你若没那个心思,趁早别再进宫了,免得让人误会。” “可是……” 可是若不再去学堂,便难见到夏翊清了,这些年来他和夏翊清相处十分愉快,早已习惯日日相见了。 “可是什么?你莫不是……”许箐玩笑道,“看上你那个先生了?” “小叔!你别胡说!”许琛被自己小叔弄得生气又无奈。 许箐一副了然的神情:“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也懂。不过一来你现在心性未定,少年人忌谈长久。二来你的年纪和身份都尴尬,再出入皇宫和公主朝夕相处难免惹人猜疑。这第三嘛……” “还有什么?”许琛追问。 许箐戏谑地用手指轻点许琛胸口:“情谊在心,并不非得日日相见。” “小叔你胡说什么呢!我同英国公只是相谈投趣的朋友而已!” 许箐大笑道:“我哪里有说是英国公啊?” 许琛赌气地侧过身,不再看那笑弯了腰的小叔。许箐笑够了之后才缓缓说道:“好了不闹你了,我说的话你可得记住,秋风渐起,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许琛回过头来,看到小叔意味深长的笑容,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许箐拍了拍许琛的肩膀:“别生气了。礼物我帮你准备,保证让你和英国公都满意。” “这可是小叔自己说的!我若不满意呢?” “不满意?不满意的话……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小叔!” “放心吧,包你满意。”许箐边说边往外走,“走了走了,不用送!” 许琛坐回到桌前,这才发现桌上的那支湖笔也被小叔“顺”走了,顿觉无奈又好笑,自己这个小叔,有时竟跟个孩子似的。许琛略想了想,唤来平留,让他将库里放着的另外一锭油烟墨取来,连同一锭桐花烟墨一起打包送到晟王府上。 — [注1]魁儡子就是傀儡的另一种称呼。 [注2]苏合油烟墨:历史上有,是文坛大佬,写瘦金体的宋徽宗赵佶创的。 [注3]紫褙子:专门为高官宗室说亲的媒婆。媒婆也分等级的,那些能给宗室说亲的都穿紫色褙子,所以就以紫褙子代称。 褙子是一种衣服的样式,直领对襟,腋下开叉,穿的时候不系带不扣钮,套在抹胸外面,有长有短,长的有过膝甚至到脚面,短的不过及腰。
第40章 四十 拒绝 许琛从平宁伯府回到侯府昆玉院,想着白天和夏翊清的对话,又想着晚间和小叔的对话,心中一团乱麻。 当年第一次知晓人事,便是梦见了夏翊清。那时他问过归平,就知自己与旁人不同,后来渐渐长大,明白了晟王和小叔的关系,心中竟是向往和亲近。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心中的那人身份尊贵,将来终归是要妻妾相伴的。 就算今日知道夏翊清对小叔和晟王的事情并不在意,但也不代表夏翊清可以接受自己的心思。他一直警醒自己不要做任何违反礼制的事情,甚至一度想避开夏翊清。但情之所起,是不可控的,他一边和夏翊清君子相交,一边又对他怀有非分之想,这种矛盾自责的心情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今日小叔的一番话,又让他开始反思:难道自己对夏翊清的心思如此明显? 其实许琛并不知道,许箐只是曾经见过同样的少年心性罢了。 次日学堂之中,许琛将夏翊清拉到一旁,告知他过几天就不再来学堂读书了,夏翊清细问缘由,许琛只说自己如今这个年纪,已不好再跟公主同窗。夏翊清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中难免不舍。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色,心里阵阵泛酸,情不自禁地拉了他的手。夏翊清有些意外于这个触碰,但随即立刻回握住了许琛:“知白,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就此入朝吗?” 许琛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涌起暖意,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快地松开了。他挨着夏翊清坐下:“我私心是想从军的,但恐怕义父义母不愿意。” 夏翊清道:“从军可要吃很多苦的。” “和光何曾听我言过苦?” “那倒是。只是你不在,这学堂怕也是无甚趣味。”夏翊清低头道。 许琛心中微动,劝道:“你总不可能一直在学堂的。” 夏翊清偏头:“你这是何意?” 许琛:“皇子总不会一直住在宫中,总归是要出阁的。” 夏翊清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想那不知多远的事做甚?” 许琛知道夏翊清不愿深说这些事,便道:“总之此事你知道就好,我已经跟先生说过了。” 夏翊清问:”不打算跟大姐说?” “可饶了我罢。这些年你又不是看不出公主的心思,我是真的怕了。” 夏翊清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却在准备起身的时候碰到了永嘉公主。 “知白哥哥!四哥!“永嘉走到许琛身边,“不管你们在说什么,我有话跟知白哥哥说。” 说着便要拉许琛走。 夏翊清见状立刻后退一步。许琛无奈,只好跟着永嘉走,边走还回头看了一眼夏翊清。待二人走远,夏翊清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敛住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许琛恭敬地问道。 永嘉低头绞着手帕:“知白哥哥,现在没有人,你就不能对我换种称呼吗?” “不敢。” 永嘉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知白哥哥,如今我已及笄,是可以选驸马的年纪了。” 许琛心道不好,但如今着实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说:“公主的驸马,必定是不凡之人。” “我不要什么不凡之人,我只要我喜欢的人。” “天家和娘娘会给公主选个极好的驸马。” “知白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永嘉被许琛的闪躲弄得有些恼火。 许琛躬身道:“琛愚钝。” 永嘉狠了狠心,挑明道:“知白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愿做我的驸马?” 终于还是来了! 许琛把身子躬得更低了些:“琛不敢。” 永嘉追问:“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公主金枝玉叶,琛不过是个养子,万万配不上公主。” 永嘉一把拉住许琛道:“知白哥哥!你看着我!不要闪躲,不要回避,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许琛手腕微动,从永嘉的手中挣脱,他抬起头来,问道:“公主今日是非要得到个答案吗?” “是。” “好,那接下来琛说的话,还希望公主不要责怪。”许琛直视着永嘉公主的双眼,冷静且疏离地说道,“琛与公主同窗六年,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这些年我并非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但我自知身份,担不起公主这份偏爱。恕琛直言,公主如今的情意或许并非是你想的那种情意。” 永嘉愣了愣,问:“你什么意思?” 许琛道:“公主久居宫中,很难接触到外人,琛是公主所能见到的同龄人中,唯一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而我又恰巧跟公主在一起读书,常常见面,于是公主便生出了这些心思。可公主你要知道,世间男子千万,临越城中就有许多比我优秀、比我有前途的才俊。公主如今只看到了眼前这一片小小的树叶,就以为看到了整片树林,岂不是可惜?一叶障目的道理公主不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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