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道:“五哥的意思是……太子的资助不仅是钱财,还有各地官员?可是汝州下辖二十余个县,行商又非只限于一地,这要是上下打点,岂不是牵涉官员众多?” “是的,汝州当地官商结合已成风气,过半数商户皆有官员参与,或以银钱入资,或给商户大开便利,或干脆结为姻亲,荣辱一体。”晟王看向长公主,“你是知道宫里那位的,如果让他知道如今地方上只知东宫不知大内,他会怎么样?” “五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大哥二哥他们……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可以对亲兄弟下手。”长公主想起自己那些已经离世的兄长幼弟,轻叹一声,道,“我着实不敢奢望他能对自己的孩子手下留情,毕竟当年上元节之事……” 晟王自是知道长公主所想,见她面有戚然,便转了话题:“这事毕竟与我们都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说说也就罢了,不过有一件事倒确实与你们相关。扎达兰异动的消息,想必你们都已知道。这些年朝中武将依旧无人,若真有那么一日,肯定还是要你们去的,但问题在于谁去。” 长公主:“若情势危急,必定我们同去。” 晟王提醒道:“你们同去,三个孩子便是人质。你别忘了那年琛儿为何受伤。” “那五哥的意思是……?” 晟王:“瑲儿和珩儿年幼,倒不见得会怎么样,关键还是在琛儿身上。琛儿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他虽不说,但你觉得他能毫不怀疑地让克烈的世子做仲渊的伯爵吗?你和叔亭若都走了,随便一个什么理由都能让琛儿死。” 长公主低声道:“当年我因心中对克烈有愧,只想着要让琛儿今后安稳一些,如今看来竟是害了他……” 晟王:“是,也不是。” 长公主疑惑地看向晟王。晟王说:“扎达兰是早晚要反的,这事我们都心知肚明。若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稍稍减轻一些他对琛儿的疑心,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定远侯却摇头道:“不行,如果琛儿真的立了功,我侯府更是他的痛处了。” “叔亭你这话没错,但其实也要看他更在意什么。”晟王解释道,“相比一个让他时时提防的无所事事的草原世子,他或许更愿意要一个一心向着仲渊的会打仗的平宁伯。虽然琛儿的身世始终是根刺,但这刺若用得好却可以拔毒。” 长公主明显有些懊悔:“我当年就不该告诉他琛儿的身世。” 晟王安抚道:“当年你若不告诉他,他自己也会查到,反而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长公主:“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早没有醒悟。” “现在也不晚。”晟王道,“不过如今还没到关键时刻,最后怎么做还是看你们和琛儿的意思。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都该寻求方式自保了。” 定远侯问:“子隽你也怕吗?” “无时无刻。”晟王苦笑道,“我终究是活着。为着他的面子和名声,留我一命在,史书上的他便不是那残杀手足的暴君,而是他那些兄弟意图戕害,他无奈反击而已。” 这话说得绝望且无力,一时三人都感到有些悲戚。 最后还是晟王打破了这气氛:“不过已经这些年了,他已坐稳龙椅,又有了这些子嗣,我只要继续不问世事,便也能安稳这一生。我没有子嗣,自然一身轻松,你们还要为子嗣打算,还要再辛苦几年啊!” 长公主:“我倒有些羡慕五哥了。” “没什么可羡慕的。托生在这样的家中,享得了荣华富贵,就得挡得住明枪暗箭,一切都是命数。” “只是……”定远侯心有不忍,“琛儿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晟王摆手:“他是克烈汗王的亲子,克烈若在,他也是一样的命数,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草原上的争位更是血雨腥风,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 “五哥倒是会宽慰人。”长公主说。 晟王笑笑:“行了,私下里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我也该回去了。” 定远侯:“不留下用过膳吗?” “不了,府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我等季亭那边说完便回去。” “说完了说完了,看来我时间算得正好!”说话间许箐迈入前厅。晟王上前拉起许箐的手:“那我们便走了。” “走了!三哥三嫂不必送,改天我再来!”许箐一手挽着晟王,一手举过头顶轻挥两下,便算做打了招呼。 长公主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说:“几年未见,竟没觉得岁月给他们留下什么痕迹。” 定远侯环住长公主的肩膀:“季亭以前劝我,说想得多容易老,我看他这几年一定没那么多的思虑。” “我倒不觉得他不是没有思虑,是我们都不懂他的思虑。”长公主收回目光,轻叹一声,亦握住了定远侯的手,低声道,“阿箬,我觉得这次太子的事有蹊跷。” “你怀疑季亭和子隽?” 长公主一愣,旋即抬起手戳了一下定远侯的肩头,嗔道:“你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你弟弟,我又不是那位,怎会怀疑他们?” 定远侯也觉得自己这话颇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尴尬地望着长公主。长公主缓缓道来:“这事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间听皇后提起的。容贵妃当年入宫确实是汝州送选的没错,但她真正的祖籍并非汝州,而是滑州。” “那又如何?” 长公主:“早年间,容贵妃的生母病逝,崔父便带着崔一昂同她牵往了汝州,但是他们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后来容贵妃在宫中稍有些地位之后,便立刻给她哥哥谋了个差事,让崔一昂带着崔父到临越来了。” 定远侯想通了此间关键:“若如此,容贵妃和崔一昂在背后授意,想要惠及的也该是滑州而非汝州。” “对。”长公主点头,“容贵妃几乎不提母家的事情,名牒上也写的是汝州,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她是汝州人。” 定远侯轻笑一声:“这事有趣了。” “罢了,不管是谁都暂时与我们无关。”长公主看着院内正在收拾东西的一众仆从,低声说道,“不过刚才五哥说的……阿箬,我们确实该做个选择了。” “真的要选吗?我们当初……”定远侯原本想说,当初并没有做选择,如今何苦掺和到后辈争夺之中,但转念一想,便又恍然,自嘲了一番,道,“当初不是没选,是已经被选择了,那时由不得我们,如今……大概亦由不得我们罢。” 皇宫,浣榕阁。 夏翊清看完书觉得有些疲惫,便打算早些歇息,可等真的躺到床上,却又难以入眠。他小心地起身查看,待确认安成已经睡熟,便翻身上了屋顶,斜靠在屋脊之上。 “睡不着了?” 夏翊清听到声音并没有起身,只轻声问道:“明之又来看看?” 明之,是即墨允的字,这些年夏翊清都是这般称呼即墨允的。 “对,来看看。”即墨允顺势解下黑色绣衫,与夏翊清并排靠在了屋脊上。 即墨允日常只着白衣,夜间行动时则无论冬夏都是白衣外加一件轻薄的黑色绣衫。所谓绣衫原是军中服饰,亦称“衷甲”,是穿于盔甲之外的短衫或是长袍,绣衫上有绣纹,用以区分不同属地。国朝士兵的绣衫皆绣有羽毛,七军区和京城直隶又各自有所用图案。然即墨允这绣衫却只是纯黑色,并无任何纹饰。 夏翊清侧头看了一眼即墨允,问:“明之为何不穿氅衣或干脆换上夜行衣?” “氅衣有袖,穿脱不便,绣衫系在领间腰间便好,而且穿着绣衫也没人追得上我,要夜行衣何用?” 夏翊清问:“你就这般喜好白色?” “白色不好看吗?”即墨允怅然道,“这世间已经很不干净了,再不穿得干净些,总怕自己忘了本心。” 夏翊清微微蹙眉,偏头望着即墨允:“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丧气。” “四郎毕竟年轻啊。”即墨允感叹道。 “明之今晚心情不好?” “无所谓好坏,怎样都是活着罢了。” 夏翊清难得见到这样的即墨允,于是坐起身来,用稍郑重的语气问:“明之可是有事需要我办?” “没有。”即墨允嘴角轻扬,将夏翊清按回到屋脊上靠稳,“四郎就踏踏实实在宫里读书生活。” “跟你说话可真累。” “那同知白说话不累?” “明之!” 即墨允笑道:“知白是好人,四郎跟他好好交往便是。” 夏翊清却有些无奈:“他太过谨慎了。” 即墨允:“你也太过谨慎了,就算对着他都没有表露自己的轻功。” 夏翊清长叹一声:“明之啊,这宫中到底有你多少人?” 即墨允侧过身,用手撑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夏翊清,说:“四郎猜猜?” “我不猜。” “年纪轻轻的这么无趣可不好。”即墨允道,“这几年相处下来,我没见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过,也没见你对什么表现出好奇。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可是对一切都抱持着探究心态的。” 夏翊清说:“我自然会有想一探究竟的事情,但大多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不能说的,所以就不问了罢。” “你心里不难受吗?” “习惯就好了。” “闲来无事,不妨说说你都好奇些什么,或许我能替解答一二。” 夏翊清抬起头,看着即墨允的身影,半晌才问道:“为什么是我?” “啊?” 夏翊清说:“太子贤德,二哥听话,六哥虽小但十分乖觉,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我就是……” “明之若是想说随便选的,就不必说了。”夏翊清补了一句。 即墨允失笑:“我就是看不得孩子被欺负。” 夏翊清说:“还不如说随便选的呢,你若不想说,我便回去睡了。” “因为你最聪明。” 夏翊清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开口问道:“我?聪明?” 即墨允反问:“怎么,四郎觉得自己不聪明吗?” “第一次有人说我聪明。” 即墨允语气平静,但态度却是难得认真:“你若不聪明,便不会安然活到今日。” 夏翊清失笑:“你自夸的本事可真高明,这些年若不是你处处提点,哪有如今?” “四郎说笑了。不过你若真想知道,我倒也不妨告诉你。” 夏翊清有些意外:“真的吗?会不会勉强?” “不勉强。”即墨允道,“只不过不是今日,等过了这次的风波,四郎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知。” “这次……”夏翊清疑惑,“这次的风波?” 即墨允起身把绣衫系好,回头看了一眼夏翊清,说:“起风了,四郎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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