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公走进书房:“你有伤在身,还是少走动。” “我没那么娇气的。”许琛说。 “坐,”定远公关切地问,“伤怎么样?” 许琛如实回答:“日常行动已经基本不疼了,只是呼吸间还有些费力,但也比前几日好些。” 定远公听言松了口气:“毕竟年轻,伤好得都快。这几日在家待着闷不闷?我听说你连四大王都没见?” 许琛道:“父亲既说了闭门谢客,那就该一视同仁,若我此时单独见了四大王,难免会惹人瞩目。现在朝中两位亲王分庭抗礼,我同他本就有些交情,若再走得近,怕是天家会怀疑我们参与党争,对父亲和四大王都不利。” “不错,你想得周到。不过你也要跟四大王说清楚,别平白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许琛:“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跟他解释清楚,四大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他会理解的。” 定远公点点头:“那就好,下月望朝,我们可以上朝了。” “是。” — 注: 开府仪同三司和太师都是正一品,多赐给致仕朝官的。
第88章 八十八 朝会 九月初一,朔朝。 定远公和平宁侯终于出现在了待漏院[注1],众臣虽都有些好奇,但并不敢上前与他们攀谈。 紫宸殿内,行礼请安,众臣议事。 天家看向许琛,说:“平宁侯今日上朝来了,身子可好了?” “请陛下降罪。”许琛出列,躬身道,“臣回朝后半月未上朝,是为不敬。按照律例,当减俸降职。” 天家道:“当日紫宸殿内朕既说了让你安心养伤,必得是养好了再说。你是奉命养伤,并无错处。” 许琛再度躬身,方才回到百官列中。 此时御史大夫方崎出列拜道:“陛下,平宁侯因伤告假情有可原,可定远公并未受伤,这些时日也并未上朝,不知是何缘由。” 定远公立于百官首排,他并未出列,只将笏板稍抬,躬身道:“陛下,臣今日已将辞呈递与两府。”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天家看向定远公道,“战胜归朝不足月余,你就要辞官?” 定远侯道:“臣并未胡说。” 天家:“你没病没伤,为何要辞官?” “臣确实没病也没伤,臣只是累了,不想干了。” 定远公竟是连理由和借口都不找了,惊得在殿官员纷纷侧目。夏翊清心中也微微有些惊讶,等待着后续的发作。 天家道:“永业三十年先帝将你点为武状元时,你曾于皇仪殿中说过,国朝四境一日不安,你便一日不会解甲。” 定远公说:“臣当年确实说过此话,可如今不是当年。这二十余年臣带兵在外,心中一腔热血从未褪去。因为臣知长羽军背靠家国,始终有人惦念。可如今,臣热血尚在,心却已寒,无力带兵了。” 天家皱眉道:“你好好说话!” 定远公跪地行了叩拜大礼:“陛下,臣请辞官!” 天家说道:“许箬,你今日必得把话说清楚!站起来回话!” 定远公并未起身,而是再度叩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臣辞官后,请陛下还长羽军将士公道!” 天家微微侧头看向陈福,陈福会意,自御座旁走至定远公身边,亲自将他扶起。 定远公这才站起,谢礼过后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开宇二年草原七部联合攻打我仲渊之时,长羽军将士在北疆吃的是什么粮食?战马吃的是什么饲料?” 天家说:“当时朕以举国之力供应着长羽军的辎重,军中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士兵日两升半精米,战马吃的是精饲草。你问这个是何意?” “那为何如今我仲渊国力如此强盛之时,战士们吃的却是带壳的硬粟?战马吃的是干草杂饲?” “你说什么?”天家显得十分吃惊,立刻问道,“冯卿,这是怎么回事?” 冯墨儒出列道:“回陛下,兵部只负责押送物资,这粮食可不是兵部出的啊!” 定远公道:“我前线收到的粮草,除最上面一层是精粟米和精细饲草以外,下面全都是劣质的粮草!” 魏拓躬身道:“回陛下,臣给兵部的都是上好的精粟米和饲草,并不知道劣质的粮草是哪里来的,请陛下明察。” “魏相不知吗?”定远公看向魏拓。 魏拓神色如常:“确实不知。” 定远公转顾冯墨儒,道:“冯枢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定远公请。”冯墨儒恭敬地说。 定远公道:“敢问冯枢副,此战之前,武库中存放战车多少?弓多少?轻甲多少?重甲多少?帐篷多少?” 冯墨儒立刻答:“库中有重型战车十万辆,轻型战车四十万辆,弓数百万张,轻甲二百万,重甲百万,军帐亦有百余万顶。” “这一战用去多少?” 冯墨儒:“这一战消耗重型战车两万余,轻型战车十七万余,其他损耗尚未统计完成。” 定远公继续追问:“战时可曾向户部请款用以赶制战车兵械来补充库存?” 冯墨儒摇头道:“不曾,武库库存充足,且军作院历来是先用应急款,待应急款花销过半时再向户部请款以备后续。如今应急款尚存十余万缗,所以未曾向户部请款。” 听到这里,天家转顾魏拓,道:“魏卿,你说兵部从你这里支了二百万缗,可那些劣质粮草和武器押送,如何用得了这些钱?” 魏拓拱手道:“回陛下,户部所有账目皆有明细,若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查。更何况,若是长羽军真的用的是劣质的粮草,为何当时不说,为何在捷报传回时不说,为何回朝时不说?一直拖到今日,定远公用辞官来要挟陛下,直指我户部,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我为什么当时不说?”定远公直视魏拓,怒道,“魏相,战时最忌后方不稳,我这是在替你户部遮掩!在安抚军心!我同士兵说,今年大旱粮草不足,让他们忍一忍,硬壳粟也可以吃,行军之人不畏苦,重要的是护住国境。我在军中近三十年,这场仗用了多少军资,会花费多少银钱,魏相当真以为我算不出来吗?凯旋回朝后,陛下赏下来的恩赐,我不顾陛下怎么想,也不管世人如何看,全部送到军中分给士兵,为什么?我怕他们心中有怨!我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想着魏相毕竟是户部尚书两府宰执,断不该如此不知深浅。可你那日说了什么?你说我军这一战不过是小功绩!” 定远公激愤难平,道:“魏相,你可知你口中这小功绩是多少人命换来的吗?是十六万五千七百二十三名士兵!他们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带着壳的硬粟!他们中间有军龄二十年的老兵,也有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他们是父母的儿子,是孩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用命堆出来的这场胜利!魏相你可曾见过马革裹尸?你知道十六万尸体堆成的尸山是什么样子吗?我前线将士拼死奋战之时,你拿着他们的口粮在京城一掷千金,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定远公继续说道:“诚然,在其位谋其政,士兵自入军营那一日就有所准备,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无怨无悔,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士兵的觉悟。但这不能成为亏待他们的理由!没有谁天生是士兵,也没有谁生来就注定要打仗。军中的士兵不畏死,是因为他们有信念,有对自己长羽军身份的认同,有对仲渊的归属!他们在守护着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但你在做什么?!你贪墨的那些是军资吗?!那是人命!” 定远公内力深厚,愤慨之下音量自然不低,待他结束之时,尾音仍在殿内回响,震得一众官员瑟瑟发抖,垂首不言,最后还是天家开口道:“许卿,你且先冷静一下。” 定远公转向天家道:“陛下可以不给臣交代,也可以不管平宁侯受了多少委屈,但不能让将士们寒心。如今军中议论沸然,臣几番安抚皆不见平复,臣已无能为力,只好请辞。” “这又与平宁侯有何关系?”天家看向许琛,“知白,你来说。” “回陛下,”许琛二度上前行礼,“臣在阵前受了伤,回朝之后松了精神,不慎引发旧伤,才不得已将养半月,以致不能上朝,耽搁政事,引得台谏和魏相接连上疏参臣错处。” “你哪里来的旧……”天家顿了顿,道,“可是去年你同寭王去江宁时所受的伤?” “正是。” 魏拓侧身看向许琛,道:“你许家父子说我户部贪墨物资也便罢了,怎的现在把一年前的旧伤也归于我身上?难道是我让你受伤的吗?” “难道不是吗?”定远公质问道,“晚屏山观音庙那些刺客从何而来,魏相当真不知?” “我连平宁侯受伤都不曾知晓,又怎会知道刺客之事?”魏拓甩了一下衣袖,转对天家说,“陛下,定远公胡乱攀咬,想来是战场上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陛下就放定远公辞官罢。” 天家怒道:“魏拓!定远公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未有败绩,你现在是说守护我仲渊边境二十余年的大将军是个疯子吗?你太放肆了!” 魏拓听言神色一变,立刻说:“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天家呵斥道,“只是他戳到你痛处了!” 魏拓连忙道跪地:“臣不敢,陛下息怒。” 天家看向夏翊清,道:“寭王,去年你与平宁侯一起去的江宁府,你来说。” 夏翊清上前回话:“去年臣等一行人到江宁府次日便去往晚屏山查案。在观音庙中遇到百余名刺客,平宁侯因分心照看臣与袁学士,被刺客一掌击中前胸,待回到官驿便昏死过去,若非骁骑卫统领纪寒救治及时,平宁侯恐怕是要被抬回京城的,此事当年同行的骁骑卫与袁学士都可以作证。” 袁徵上前:“回陛下,寭王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天家转顾许琛,道:“当年你对受伤之事便吞吞吐吐,朕道你是怕长主担心,如今看来你义父义母早知你受伤,却是瞒着朕了?” “陛下恕罪。”许琛跪地叩首,说道,“当时刺客全部被臣和骁骑卫斩杀,臣查看尸体时并非一无所获,只是回家后长主让臣瞒了下来。臣确有欺君之罪。” “你瞒了什么?”天家问。 许琛回话:“臣在刺客尸身上找到了魏相的腰牌,且刺客所穿黑衣为京中丰瑞祥绸缎庄所售,而魏宅采买自开宇五年起便在丰瑞祥购买布料及成衣。” “你胡说!”魏拓瞪着许琛道,“我何时派人去杀你了?我又为何要杀你?更何况,那丰瑞祥是京中巨贾成氏的产业,你与那成氏相交多年,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怎知他不是与你串通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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