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抽出了被姜兰封死死握住的那只手,对儿子笑了笑,又弯腰摸摸他的脑袋,“来看看你,鲤儿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晏雪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鲤儿可认真啦!” 他踮起脚扒住窗棂,有些忧心地看着裴婴腰腹,“上书房这么远,爹你腿脚不好,还带着妹妹过来,累不累啊?” 姜兰封这时才注意到,裴婴身前那圆滚的弧度,他脑袋嗡的一声,竟听不到其他声响了。 裴婴笑容慈爱,“爹不累,快去读书,爹给你带了芙蓉酥,下学了过来吃。” 眼看着晏雪声又回到座位上,裴婴笑容略减,对姜兰封道,“姜大人,借一步说话。” 上书房后面有一个庭院,平日这里人少,也极为幽静。裴婴撑着手杖走在前面,地上还有些夜间积水,他走得小心,另一只手托在沉重的肚腹下,看背影,他是对这个孩子极为怜惜的。 姜兰封眼眶微红,在他背后低声问道,“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裴婴寻到一处石板,这才扶着腰艰难坐下,他舒了一口气,“我原本也无需向你说那么多。姜大人,有些事,能忘的还是忘了吧。” 姜兰封捏紧了拳头,声音有些颤抖,“太子殿下为何叫你爹,你腹中这个孩子又是谁的!陛下为何对外宣称你死了,你……” “因为雪声是我的孩子。” 裴婴打断了他越发激动的问话,他揉了揉酸疼的后腰,长叹一声,“雪声出于我的腹中,也是晏云霆的。” “之前那个夭亡的孩子,和如今我腹中这个孩子,都是他的。” 姜兰封禁不住倒退一步,扶着树干才勉强站稳,他目眦欲裂,血红双眼死死盯住裴婴,“他就这样把你圈禁在宫里?不给你名分、不给你地位,凭什么、凭什么!” 裴婴微微挑起唇角,“他想给我,但我不要。” 他抬起下颌,疏浅阳光透过枝蔓洒在他雪白脖颈上,骄傲得像只鹤,“他爱我,我若真想要,你当如今坐在中宫之位上的,还会是燕昭吗?” 姜兰封抿了抿干裂的唇,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兰封,我不会是晏云霆的皇后,却也不能接受你。” 裴婴把手放在高耸的肚腹上,对他浅浅笑了笑,“这是我与他最后的羁绊,待这个孩子降世,我就要离开了。” 说罢他支起手杖,缓缓站起来准备去看一眼他那皮猴儿似的儿子,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闹呢。 “陛……裴婴,”姜兰封叫住他,“你要离开?去哪里?” 裴婴没有回头,“去哪里和你都没有关系。姜兰封,想留住自己的命,就把原来的那些事,都忘了吧。” 等到裴婴回到学堂里,晏雪声果然早早就丢了书本,从宋安手里讨来了食盒,正一口一个美滋滋地吃着芙蓉酥。裴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还沾着点心碎屑。 “爹!” 晏雪声向来会讨巧卖乖,一见裴婴来了,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 他亲亲裴婴的肚子又亲亲他的手,“爹带着妹妹去了哪里,鲤儿好想你。” 裴婴似笑非笑地拿起他倒扣在桌上的书本,瞟了一眼上头鬼画符似的字,轻轻捏住了他的脸,“我看你吃得也挺香的。你父亲许是要醒了,今晚去他那里背书。” 晏雪声最怕晏云霆,一听这话登时就慌了,他绕着裴婴转圈圈,就差爬到他身上去亲他了,“爹、爹爹,我错了。” 宋安也为他说好话,“殿下学了一上午了,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饿着?” 裴婴低头看着儿子也不说话,晏雪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爹爹今晚和我一起去看父皇吧,父皇病了好几日了,您也担心他吧?” “谁担心他了。” 裴婴拿起一块芙蓉酥塞进儿子嘴里,“吃你的点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苏醒 晏雪声心里惦记着晏云霆的病,早早地就写完了今日的习作,又和裴婴在东宫简单用了晚膳,才牵着他的手来到养德殿里。他手里拿着今日才学会的文章,准备背给晏云霆听。 夏日的夜晚也是炎热的,明天或许是个好天气,黛蓝夜幕中星辰闪烁。周遭静谧,只有庭院树丛间传来蟋蟀蝉鸣。 晚上灯影昏暗,裴婴身边只跟了宋安一人,晏雪声抱着书本,另一手提着一盏小宫灯,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裴婴腿脚不利索,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见他这看看那摸摸,禁不住出声提醒,“仔细摔倒了,让宋安提着灯,过来爹牵着你。” 晏雪声又蹦回裴婴身边拉住他的手,却不肯将手里的灯交给宋安,他仰着小脑袋对裴婴乖巧地笑,“天色暗了,我给爹照明。” 裴婴握紧了儿子热乎乎的小手,心想生个儿子倒是比晏云霆贴心多了。 父子俩踏进养德殿的时候,殿里安静得很,天子重病昏睡,宫中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在此刻打扰天子养病。 裴婴让宋安留在外面,自己牵着孩子走了进去。 养德殿里静悄悄的,晏雪声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裴婴站在不远处,看着燕昭坐在晏云霆床边,正在水盆里清洗一条才换下来的手帕。 燕昭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脸色略微有些憔悴,眼下浮现青灰。裴婴稍稍思索,才想起自从晏云霆病倒那日,他便衣不解带地在养德殿侍疾。 水盆里的水滚烫,灼得他白皙指尖泛红,燕昭用帕子擦拭晏云霆颈边汗水,神情动作极为温柔。 他跟随晏云霆一路从北疆到金陵,又从金陵打回帝京,二人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而如今燕昭早就不再是当初宫中不受人关注的小小皇子,这种原本无需他操心的事情,他却从不假手于人。 裴婴丝毫没有留意到,他是何时攥紧了五指,他想自己是永远也无法像燕昭那般温和,他们本就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晏云霆许是回来了几分意识,干裂惨白的唇微微翕动,似乎说了什么。燕昭大喜,扑到床边急声去唤他的名。 “元徽!” 晏云霆指尖一抖,却缓缓收紧了手掌,紧紧握住了燕昭的手。 裴婴眉尖儿倏然一挑,竟慢悠悠地笑了。 “阿爹。” 晏雪声怯怯叫了他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裴婴,这才走到燕昭面前。 燕昭一怔,抬起一张略白的脸,余光瞟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裴婴。他有些惊讶,晏云霆病了这么些日子,这还是裴婴头一次来养德殿。 对于裴婴,燕昭的思绪实在是纷杂,他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匆匆摸了摸晏雪声的小脸,将自己的手从晏云霆手中挣脱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他竟觉得裴婴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灼人,让他也生出几分局促。燕昭拍拍晏雪声的后背,让他跟父皇说说话,自己让出了位置,匆忙想要退下。 在与裴婴擦身而过之时,燕昭忽然停下脚步,眉心微拧。 他犹豫片刻,仍低声开口,“裴公子,我见你气色恢复尚好,太医院开的药可适当去些五味子的剂量,如今胎儿月份渐大,补气药材多用无益。” 裴婴勾唇一笑,“知道了。” 燕昭回头去看,晏雪声伏在晏云霆病榻前,一字一字地去读今日才学的文章,看模样是极其乖巧的。 这样好的孩子,却不是他的。 燕昭狼狈地移开了目光,正准备离去,却又被裴婴叫住。 “你若不嫌我,鲤儿便永远是你的孩子。” 裴婴没有转身,声音有些沙哑,低低地响在耳畔,“我是失过孩子的,自然知道这滋味不好受,鲤儿既叫你一声爹,你就应着吧。” 燕昭眼眶微红,半晌才哽咽道,“……多谢。” 裴婴揉了揉后腰,低叹一声,“是我要谢你,将他照顾得这样好。” 裴婴撑着手杖走到床前,摸摸晏雪声的脑袋。 晏雪声抬头,往他身后一看,燕昭不知何时走了。他一撇嘴,“阿爹怎么走了?” 裴婴扶着床沿勉强坐下,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他在这儿忙了好几日,可不得回去歇歇。” 晏雪声闷闷“哦”了一声,趴在床边伸手去戳晏云霆的脸,“父皇睡了这么久,怎么还不醒?” 晏云霆脸色青白,鬓边几根白发让裴婴看得心底窒闷,他移开目光,“征北将军跟随他多年,那消息来得又太过忽然,只怕任谁都难以接受。” “我也很难过。”晏雪声声音有些哽咽,“寒栖哥哥说,等他回来就能教我骑马了。” 裴婴把儿子揽进怀里,又悄悄握紧了晏云霆的手,他的掌心温度略低,不复原来的干燥炙热,他和叶寒栖相识十多年,或许是因为太疼了,这才病了这么多天都没醒来。 “晚竹……” 晏云霆忽然嘶哑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裴婴下意识攥住他的手指,俯下身紧盯着他颤抖的双眼,低声应他,“晏云霆?” 晏云霆昏睡几天,终于让这朝思暮想的声音唤回一些神志,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勾住了裴婴的衣袖。 “晚竹……” 他挣扎着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昏白,晏云霆闷咳几声,看清了裴婴的脸。他喷洒出来的气息冰凉,泪顺着眼尾淌下来。 “黎初没了……” 他用的力气那样大,裴婴的手都被他攥得没了知觉,他擦去晏云霆脸上的泪痕,声音也是难得的温柔,“厌浊迎了他的灵位进门,若是征北将军在天有灵,如今也该瞑目了。” 晏云霆将人往自己身上一拽,裴婴跌伏在他的身前,他撑起手臂为肚子留出些许空隙,“元徽?” 晏云霆双目血红,又小心翼翼地搂紧了裴婴,把眼泪滴在他的颈间,“别走了、都别走了,我的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裴婴茫然地望着床头的一方手帕上,那上头的血渍已经干涸了,呈现出暗沉的黑红色。他沉默着把脸埋进晏云霆胸前,攥紧了他的衣襟。 “睡吧,等你醒过来,什么都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晏雪鸾 晏云霆是练武的身体,清醒过来后在床上躺了几天,也就和往日一般无二了。叶寒栖与他是过命的交情,晏云霆是实打实地难过了许久,就连一向顽劣的晏雪声也不敢再让他烦忧,读书的声音都要比原来大些。 裴婴接连几天去上书房看晏雪声读书,虽说那天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地跟姜兰封讲清楚,可小姜大人每次见他过来,那两颗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那目光哀怨凄凉,活像裴婴是抛弃他的负心汉。 裴婴硬着头皮翻看儿子的习作,心道不过就是一个吻,怎么就让他记到了现在。 晏雪声冰雪聪明,早就看出自己这位代课老师看向裴婴的眼神不一般,他悄悄记在心里,等到晚间晏云霆抽查他功课的时候,再趴在父亲耳朵边上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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