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搂着儿子,在黑暗中缓缓笑了出来。 晏云霆,你可真丢人啊。 …… 晏云霆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仔细想想还是有些气不过,于是半夜又来翻窗,却险些让儿子垒起来的两把椅子砸着脑袋。 他揉着被砸得酸疼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放到地上,心里暗骂晏雪声,一定又是这混小子干的好事! 晏云霆蹑手蹑脚来到床前,看这一大一小睡得正熟,晏雪声睡相不好,一条腿还搭在了裴婴身上。晏云霆无声地睁大了眼,七岁的大孩子睡觉还这么不老实,要是半夜踢着了裴婴可怎么行! 裴婴是让晏云霆吻醒的,那人身上烫得不行,吻是滚烫的,伸入他衣襟里的手也是滚烫的。裴婴拧紧身下被褥,迷茫地睁开了眼,他感受到晏云霆火热的气息,心跳又急又快。 裴婴几乎登时清醒了过来,他伸手想要推开晏云霆,发出“唔唔”抗拒的声音,“鲤、鲤儿还在呢!” 晏云霆将他里衣扒下,露出雪白的肩头,他闷笑着在上头轻轻咬了一口,含混着说,“那小混蛋早让我抱走了。” 裴婴抬脚就要往他身下踹,急喘着埋怨,“我身子都要沉死了,你还净想着那混事!” 晏云霆的手掌顺着他滚圆的肚子摸了一圈,脸埋在裴婴身前笑,“我们妞妞乖着呢,你总是不喜欢她,若生出来不和你亲,你跟谁哭去?” 裴婴从他手中扯过自己皱皱巴巴的里衣,微喘着反驳,“我本也没想着她和我亲近。” 晏云霆脸上笑意一窒,又连忙起身用双手环住裴婴的肚子,像是要堵住他腹中孩子的小耳朵,“不听不听,妞妞乖乖的,爹爹最爱你了。” 裴婴倒在床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亲昵地和自己腹中胎儿说着悄悄话,过了今年除夕,他便满了三十岁了,却偶尔也是会流露出些许孩子气。 他眼睫让夜风吹得瑟瑟,裴婴伸出手去,摸了摸晏云霆略硬的鬓发。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陛下——” 内侍跌撞着撞开了门,却让门槛绊倒,他手脚并用着爬了进来,哭着在地上磕头悲道, “镇北将军、镇北将军殉国了!”
第一百四十章 明熙二年春,征北将军叶寒栖大破柔然,斩郁久闾予贺真于马下,然其身负重伤不治,亡于沙场。 世人皆知征北将军多年来随天子征战北疆,十五岁时便能将一把斩夜刀舞得出神入化,柔然在北疆骚动已久,叶寒栖率二十万大军离京,所有人都对这次出征抱有必胜的信心,却没人想到,叶寒栖竟然会死。 征北将军殉国的消息从北疆传回帝京,不过用了短短十天的时间,当晏云霆眼眶猩红地接过战报时,叶寒栖已经被收敛入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当夜,天子雷霆震怒,几乎要将来报的信使拖出去斩了,他不信叶寒栖死了,那个永远精力十足,傻兮兮的叶寒栖,怎么会死了呢。 晏云霆砸了养德殿里的所有东西,最终筋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手里还拿着那份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战报。他鬓发凌乱,眼眶血红,死死盯着战报上的那几行小字,眼泪晕花了墨迹。 裴婴踏着夜色而来,站在殿门处看了他许久,才缓缓上前走到他身边,撑着腰艰难坐下。 养德殿里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晏云霆由一开始的抽泣哽咽,慢慢哭出了声音。 他把脸埋在那份写明了叶寒栖死讯的战报里,嘶哑地痛哭,天子一向沉稳,这次却哭得难以自持。 裴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握住了他沾满泪痕的手,用力握了握。 晏云霆反握回来,他靠在裴婴膝头,声音沙哑而痛楚,“他回来就能和厌浊成亲的……他那么喜欢厌浊,怎么、怎么舍得不回来……” 裴婴微凉的手指为他梳理凌乱的鬓发,半晌才道,“征北将军武艺并不输你,为何会……” 晏云霆将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在裴婴手上,“柔然落败,予贺真携兵出逃,黎初单枪匹马去追,到最后只剩下予贺真一人。予贺真此人奸滑狠戾,极难对付,黎初划开了他的喉咙。他本也是重伤缠身,却没等到援兵,待、待人寻到他的时候……” 晏云霆嚎啕痛哭,“他的血已经要流干了!” “他十四岁便跟在我身边,半生净在北疆吃沙子,好容易日子好过些,怎么就、怎么就……” 被泪水打湿的战报翩然落地,晏云霆已是心如死灰,“是我对不住他……” h xs xd 相较于晏云霆得知消息时的异常震怒,当死讯传入相府时,游落归的情绪却是平静极了。 深夜,他肩头披着外衣被管家匆匆带到前厅,当死讯从那人口中说出时,相府上下跪地痛哭,哭这尚未过门的游家夫人。 游落归却在一片哭声中轻轻笑了,他脸色苍白,嘴角的笑意却一如往日那般温和。 “我不信。”他起身就要离开,“除非见到他的尸体,否则我不信他死了。” “相爷啊!”管家跪在地上磕头,“征北将军府……已经挂上白幡了!” 游落归闭眼,身体微微摇晃,他不信、不信…… 半个月后,叶寒栖棺椁回京。 晏云霆追封征北将军为定北侯,他因悲伤过度在前几日就重病一场,只在城墙远远望了一眼由大军运送回来的棺椁,就生生呕出一口浓血。 帝京街头全民缟素,跪伏在长街两侧痛哭,挂着白幡的棺椁由禁卫军护送,一路送到了相府门口。 游落归身穿白衣,面色憔悴,显然已在门前等候多时,他精神尚可,甚至还能与禁卫军统领点头示意。游落归将目光放在他们身后那口楠木棺上,忽然觉得心口一疼,这里面躺着的…… 是他未过门的妻。 棺椁停放在灵堂里,相府上下哭声一片,游落归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前灵位,忽然觉得这恍若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境,几个月前还欢欢喜喜同自己告别的人,怎么回来时却是躺在棺椁里的。 他慢慢上前,苍白五指抚上棺材一角,半晌才沙哑道,“开棺。” 众人大惊,“相爷!” 游落归红着眼嘶声重复,“开棺!” “吱呀”一声,厚重的棺材盖被众人抬下,游落归疲惫地驱赶他们,“都出去,让我……” “让我和他,再说说话。” 暑日炎热,晏云霆怕叶寒栖回京路上尸身腐毁,几乎把全帝京的冰都用来保存他的尸体,这一路上棺椁里的冰就没断过,在开棺的那瞬间,甚至还有冷气逸了出来。 叶寒栖静静躺在棺材里,身上仍是游落归送他出城那日穿的铠甲,他脸色青白,额角和下颌还带着两道寸余长的伤口。他身上留下十三处见骨伤痕,被人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时候,身上当真是一滴血都不剩了。 游落归抖着手去摸他乌青的唇,似乎是想对他笑一笑,只是嘴角太沉,试了几次都没能扬起来。 “疼不疼?” 他的手从叶寒栖额角的伤痕,滑落到他紧闭的双眼上,“你要的练武场已经修好了,怎么不去看看?” 叶寒栖那双滚圆的鹿眼此时毫无生气地闭着,冰凉的温度激得游落归轻颤。 他声音温柔,仿佛面前还是那个天真的小傻子,“你就这样把我抛下了,黎初,你舍得吗?” 游落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活动了下已经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解开叶寒栖身前的铠甲,他将手伸入他的里衣之中,让那冰冷的肌肤凉得红了眼睛,忽然之间他身体一震,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的手心里多了一个小布袋,游落归哽咽着将它打开,从里头滚落出来一颗狼牙。 他将额角抵在棺木一角,想起叶寒栖那时仰着脑袋对自己说,在他们族中,若是坤泽相中了哪家儿郎,便亲自上马涉猎,将沙漠中头狼的犬牙作为定情信物送与他。 叶寒栖这个小傻子,果然又为他带了东西回来。 “我要你这些做什么……我想要你回来,黎初、黎初……” 叶寒栖的尸体早已僵硬,游落归只能握住他难以弯曲的手指,吻混合着眼泪落在露骨伤痕上。 没人敢告诉他,叶寒栖死后,下属为他收敛尸骨时,才发现他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人 叶寒栖身故,晏云霆悲痛过度在城墙上呕出一口血来,还没回到宫里便病倒了。他在床上昏沉了几天,鬓边生出好几根白发,许是叶寒栖之死对他打击过大,最初就连药都灌不下去,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生怕才稳定下来的朝局又要发生变动。 晏雪声在知道消息后哭过几场,晏云霆病了,他不想徒增父亲烦忧,便自己收拾了书本去上书房读书。只是游落归还在操持叶寒栖的身后事,分不出心来进宫教导太子。 人人都以为一向温和雅正的游相会禁不住这样的打击,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得到消息一直撑到现在的,也只有他了。 燕昭这几日一直在养德殿照顾病重的晏云霆,连孩子都顾不上,晏雪声让人伺候惯了,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小脸都尖了下去。 那日清晨,裴婴闲来无事,便让宋安准备了晏雪声爱吃的芙蓉酥,亲自去上书房看他读书。 天气炎热,他身子又重了,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裴婴低头看看自己那只跛足,心道待这个孩子生下来,是要处理一下了。 晏云霆膝下只有一子,整个上书房里也就晏雪声一位学生,裴婴还没走进便听见了儿子读书的声音。他不想打扰,就只隔着窗户看,晏雪声趴在桌上读书,瞧着是顶认真的模样,只是偶尔一个哈欠能把眼泪都打出来。 他见状不由得笑了笑,再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位故人。 游相家中突生变故,身为他府中门生,姜兰封便替他进宫为太子授课。 裴婴隐约记得,自晏云霆班师回朝后,姜兰封意欲冲进宫里,却让叶寒栖带人拿下,后来兴许是听了自己的死讯,这才渐渐断了心思。 姜兰封正拿着书在一旁看晏雪声题字,忽然一抬眼,正好与窗外的裴婴四目相对。 他似乎是愣了,手中的书都拿不住,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姜兰封怔怔看着裴婴,犹疑着一步步上前,攀住窗棂与他对视。 “你还活着……” 他声音颤抖,不多时竟红了眼,姜兰封像是想要伸手抚摸裴婴侧脸,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你没有死。” 姜兰封蓦地抓住了裴婴的手,神情激动又欢喜,眼泪一颗一颗掉了出来,“我以为你死了!你竟、竟……” “爹!” 晏雪声放下书本,看见这次来上书房看自己的竟然是裴婴,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窗前仰着头看他,“你怎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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