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年第一场雪落下不久,北疆幸存将士回朝,自从那时起京中就有传言,说那年仅二十三岁就战死沙场的云麾将军晏云霆,其实并没有死。 除夕家宴前的一个深夜,宫城之中万籁俱寂,只闻窗外扑簌簌的落雪声,宫中四处都已经有了即将过年的氛围,一片雪色之中,屋檐下随着寒风微微摇晃的几盏大红灯笼分外刺眼。 到了这个时辰,帝京中的人家皆是早就熄了灯,放眼宫墙内外,也只有养德殿一处的纸窗透出橙黄烛光。 隔日就是除夕,燕晁此时还未歇下,桌上的奏折堆得快有一人高,其中半数都是北疆发来战事吃力的求援帖。冬日干燥,屋里的炭盆更是烧得人心中急乱,燕晁“啪”的一声合上帖子,脸色越发难看了下去。 这厢燕晁兀自上火,芙兰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额,她敬上一碗甜汤,被心烦意乱的燕晁拂袖挥到了地上,“出去出去,朕现在烦得紧。” 芙兰并不惧怕,又软着身子贴上去,果不其然被燕晁揽了腰坐进了他的怀里。 她环着燕晁的脖子,佯作委屈地抬头问他,“陛下在皇后面前,可也是一如对奴婢这般冷漠吗?” 燕晁单手批阅奏折,并没有听清芙兰说了什么,他敷衍地糊弄了过去,又觉得芙兰坐在自己怀里着实碍事,在她小臂上拧了一把,将人赶了出去。 芙兰踉跄一步勉强站稳,她脸色变化几番,最终还是温柔一笑,“即便陛下如今厌倦了奴婢,可至少不会让奴婢在这个天儿里白白在外头受冻。皇后体弱,您还是快些让他进来吧。” 她盯着燕晁有些惊讶的表情,悠悠叹道,“他腹中的,到底是您的子嗣。” 燕晁并未因为她的话里有话而感到愤怒,他有些狐疑地问芙兰,“谁在外面?” 芙兰答道,“皇后在殿外站了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我想着您每次从顺宁殿回来总是不虞,今夜批折子又烦闷,不愿再让皇后扰了您的思绪。这才叫他……” 燕晁掌风夹杂着帝王的怒火,恶狠狠地落在了芙兰的脸上。 他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今晚憋在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在此刻宣泄了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把皇后关在外面,便是他如何不好,在朕心中也是千好万好!你如今胆子是越发的大了,也敢作朕的主了,还不快去将皇后请进来!” 芙兰的左脸高高地肿了起来,燕晁下手又凶又重,从她嘴角流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被她用衣袖狼狈擦去。芙兰暗自咬紧了牙,颤抖着说了声“是”。 今夜这场雪下了已有整整一日,顺宁殿离这里并不近,裴婴临近产期,身子也越发重了,在这雪夜的屋外站了一会儿,不知宫人们授了谁的意,也不见有人搬把椅子。 站得有些久了,他腹中的那尾小鱼也不大老实,骨碌碌地转。裴婴外头罩了条月白斗篷,将他足月的身子都掩盖了不少,这几日孩子动得越发频繁,就连原本圆滚的肚子也坠了下去。 太医诊脉后说,发动也应是这几日了,裴婴自有孕后身子便不大好,孕期也是时常卧床,如今眼看着孩子就要出世了,太医劝他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于生产那日多有益处。 裴婴撑着后腰在门前慢慢走了几步,身子都快要冻麻了,他耐心不多,正当要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养德殿的大门打开了。 他被面色阴晴不定的芙兰请了进去,在外面冻了很久的双手早就没了知觉,猛地一暖和过来竟泛起了痛痒。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前往养德殿。 燕晁欣喜若狂地迎上去,将他冰凉的双手捂进怀里,见他眼睫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有些心疼地问道,“这样大的风雪,你身子不好,来这里做什么?” 裴婴没有说话,只轻轻侧了下身,宋安便极有眼力地凑了上来,“殿下听闻皇上近日心焦体热,特意叫人炖了一碗百合羹,又担心底下的人不上心,等送到了养德殿都要凉了,便亲自送了过来。” 裴婴从食盒中端出了汤碗,玉白食指轻轻碰了碰碗壁,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声,“还是凉了,我若等你忙完了再来就好了。” 他迎着烛光抬眼看向燕晁,许是屋外的雪水入了他的眼,裴婴双眼潮湿,呼出的气体都夹杂着冷香,“他们说你正忙,我就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也是我不好,早该叫人将这百合羹送进来的,既然都凉了,还是让人倒掉吧。” 燕晁看这样温柔的裴婴看得迷迷糊糊,那还管那百合羹冷不冷,只想一碗喝进去灭灭自己心头的火气,他瞪了站在一旁的芙兰一眼,“你做了错事,自己去外头跪一晚上。” 芙兰跪在暗处,落在裴婴身上的目光堪称凶狠,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是。 燕晁将那碗凉了的百合羹喝了下去,裴婴坐在他身边,收拾桌上杂乱的奏折,状若无意地开口问道,“听说北疆战事吃紧?” 燕晁动作一顿,眼中的温情尽数退了下去,他冷笑一声,将空碗“砰”地一声放在桌上,“原来皇后是听了坊间传闻,特意找朕来探听消息了。” 裴婴神色淡淡,他将奏折放下,并不否认。 燕晁当日在行军队伍中安插了十五名自己的人,除了几个随着战士死在沙场,其余众人纷纷来书向他汇报,晏云霆的确死无全尸。 晏云霆没死?他可不信。 裴婴见他不语,自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于是也没耐心继续奉陪,起身便要离开。就在他刚转过身,就听见燕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婴,元徽的确战死沙场,他回不来了。” 饶是并没有报什么希望,这话一入耳,裴婴仍然觉得有些眩晕,他踉跄着扶稳了宋安递过来的胳膊,撑着酸痛的后腰慢慢向门外走去。 燕晁冷眼旁观,目送着他的皇后蹒跚离去。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的除夕家宴不能缺席。” 嗯,过年生
第七十二章 临产 今儿个是除夕,冬日天亮的晚,裴婴被宋安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窗外还黑着。 除夕当日清晨,帝后要携手祭拜天地,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这是正事,实在不是裴婴以一句身子不便就能推脱了的。 他昨日睡下的有些晚,今儿又起得早,刚坐起身眼前就一黑,险些没从床上跌下去。打睁眼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自打产期一天天临近,他的小鲤儿便没有一日安生过,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直老老实实地蜷在他腹中。 只是下腹升腾起酸胀的痛感,连带着腰背都有些不舒服,裴婴脸色苍白,坐在梳妆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侧腰,疲惫不堪地哑声道,“待过完了年,顺宁殿便不见客了,我总觉着......他快要出来了。” 宋安为他戴上凤冠,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奴才命人将安胎药带上,今儿个有的忙呢,您可不能这个时候发动呀。” 积雪未化,远处山脉只余浅浅一条轮廓,如同水墨画中的大片留白,马车车轮咔嚓咔嚓碾过地上积雪,车队从宫门出发,驶向不远处的圣坛祭天。 帝后共坐一车,在车队的中间缓缓行走,车夫顾念皇后临产,尽力将马车赶得轻缓,饶是如此,待产的身子仍然受不住乡间小路上的颠簸。 裴婴歪坐在马车之中闭眼假寐,脸色苍白得如同车外霜雪,积雪覆盖了官道,车轮时不时碾上一颗石子,摇晃得他难受的紧。 腹中原本沉睡的胎儿被惊醒,他已然足月,正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被娩出,如今裴婴腹中没了多余留给他活动的空间,胎儿有些不安地动作,裴婴拧眉将额头抵着车壁,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来。 燕晁见他脸色难看,挺着肚子在马车上坐立难安,不动声色地出声提醒,“今日是除夕,万不可出了差错,若是这孽种将产,也得给我等到明日。” 等到祭完天地回到皇宫中时,裴婴在下车后几乎是软进了宋安的臂弯中,祭天圣坛足有几十米之高,上去须得踏过近千个台阶,裴婴如今临产在即,这一趟下来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一回到顺宁殿便倒下了,下腹疼得像是要裂开,裴婴蜷在床上冷汗涔涔,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宋安吓软了腿,安胎药一碗接着一碗给已经昏迷的裴婴喂了下去,临近午时时分,他腹中胎儿才安静了不少。 除夕家宴在晚上举行,裴婴几乎昏睡了一整个下午,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尖也时刻拧在一起,双手保护似的放在高耸的肚子上。 宋安担心他的安危,趁他睡得沉时请了太医把脉,太医院院首张恪脸色凝重,道皇后将产,最多不过明日胎儿便要发动,今晚的家宴定要多加留意。 裴婴醒来时已是黄昏,腹中时紧时松的疼,他心知是日子要到了,即便是做足了准备,可到底裴婴年纪小,临到这时也是有些慌了。 他咬牙从床上撑起身体,让宋安将顺宁殿所有宫人传进来,他后腰枕着软枕,单手抚着偶尔起伏的肚子,按捺住心底的惊慌,裴婴冷声威胁跪在他面前的所有人。 “孤腹中的胎儿将产,男子生产艰难,若孤与皇嗣父子均安,顺宁殿上下同赏。若难以两全......” 他勾唇冷笑,“你们这些人,都来为我父子二人殉葬。”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一听果然害怕,伏在地上高呼皇后千秋,裴婴在这震天呼声中疼得弯下了腰,冷汗登时就湿了后背。 宋安忙不迭上前,驾轻就熟地替他揉按不堪重负的后腰,裴婴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冰冷掌心中满是黏腻的冷汗。 他声音低哑,靠在宋安怀里喘息略微有些急促,“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孤生产时的东西备好,顺宁殿上下一律封锁,不许进出。若有人违背,一律杖杀。” 眼看着就到了赴宴的时辰,皇后宫装华丽繁复,沉甸甸地压在裴婴临产的身子上。如今他还未进入产程,只是瞧着面色要比往日更加苍白些,临起身时裴婴腿软了一瞬,幸好被宋安一把扶住,才没让他跌坐在地上。 裴婴衣袖下的手心冰凉,他死死攥着宋安的手腕,沉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好疼......” 他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宋安身上,孩子往下坠得厉害,那阵还不明显的阵痛过去后,剩下的只有腰背失去知觉似的酸胀。 宋安咬着牙搀着他上了皇后的步辇,两只同样沁满冷汗的手抓在一起,他压低声音急急叮嘱,“家宴至多两个时辰,您若是撑不住了,奴才就寻个由头跟皇上请罪,您尽早退席,太医都在顺宁殿中候着,您别担心。” 裴婴靠坐在轿辇中,闭眼深深喘息,他眼尾红了一片,眼睫颤得厉害,他心里慌得很,也怕得很。 步辇被抬起,裴婴在摇晃中摸到了一直藏在袖袋中的那枚翠玉扳指,他将它紧紧攥在手里,颤抖而压抑地低低唤了一声,“元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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