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找燕昭......” 这声音太轻太无力,在这雷声轰鸣的雨夜里轻飘飘得根本不值得一提。宋安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俯下身去哽咽急问,“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 小腹翻江倒海似的疼,裴婴拧紧衣裳沉闷地痛哼一声,失去意识之前,他抓着宋安的手腕沙哑喃喃,“孩子、孩子......” 宋安起身,怔忡着望见从他身下蔓延开大片血液,被涌进屋里的雨水冲散,像是绽放在水中的血雾,妖冶而不祥。 而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北疆,晏云霆伏在一座沙丘之后,正准备偷袭敌人营帐。叶寒栖让迎面的风一吹,吃了满嘴的沙子,他却连动都不敢动,只咬牙低声骂道,“娘的,等老子打进你们老家,把你们一个个狗脑袋都摁进沙子里去!” 叶寒栖静了好半天都未听见晏云霆搭话,于是转头去问,“将军?” 晏云霆一脸茫然,捂着心口的位置怔怔望着帝京的方向,一语未发。
第五十三章 有孕 风雨正急,豆大雨点砸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不知为何,燕昭今晚睡得总是不大安稳,辗转床榻之间,窗外雷声大作,闪电照亮了半个屋子。燕昭没了睡意,拥被坐起身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凄厉呼唤,只是这声音掩盖在雨声雷声下,听得并不真切。燕昭心头一动,在肩上披了件衣服,拿了一盏烛台缓缓向门外走去。 雨下得这样大,寝殿木门刚一推开,他手中的烛台就被风雨浇熄了,燕昭伸手拢紧身上披的外衫,隔着一层雨幕,看见了跪在庭院里的宋安。 宋安一身狼藉,衣裳让大雨彻底湿透了,他看见燕昭出来,急忙向前膝行几步,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嘶声哭喊道,“三殿下,奴才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燕昭心头一跳,抬眼往永和殿的方向望过去时,天边一道酝酿已久的惊天巨雷轰然落下,将暗沉天幕都生生劈开。 这一路紧赶慢赶,即便手中拿了油纸伞,等燕昭跟着宋安赶到了永和殿时,衣裳也都湿得差不多了。他进了裴婴寝宫,顾不上拧一把湿漉漉的衣袖,就吩咐宋安点上几盏烛台,尽数送到床畔。 待走进内室,血腥味愈发浓郁,疑虑与不安扰得他有些焦躁,燕昭伸手将垂落下来的床幔轻轻掀开,看见了深陷被褥之中的那人。 裴婴脸色青白,白皙的脖颈之间有一条可怖而又狰狞的掌痕,露在被褥外的那只手抽搐着拧紧身下被单,指尖也没了以往的粉、嫩玉润。他呼吸粗重而急促,像是在忍耐难以言喻的痛楚,燕昭倏尔一惊,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欲为裴婴诊脉。 房内烛火噼啪作响,燕昭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忽而指尖一僵,心中大惊。 这裴婴,是何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宋安身上被雨水打得湿透了,怕把寒气带给裴婴,他不敢上前,在燕昭身后低低哽咽道,“公子不知哪里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这好好儿的睡在殿里,怎么就伤成了这副模样?” 燕昭一听心下一紧,转身一把将裴婴身上所盖锦被掀开,入目皆是斑驳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沾染在雪白的亵裤上,晕成褐红色的污痕。 他不敢迟疑,跪在床边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都是细长如发丝的银针。燕昭将裴婴里衣向上卷起,露出平坦白皙的小腹,他微微侧头沉声对宋安道,“太医院我的桌上有一本正在编著的医书,你去翻到第五卷 第七十四章 ,正是一味保胎药剂,速速前去抓药,不然......” 窗外雷声滚滚,燕昭神色也是少有的严肃,“不然待这雨停了,我也留不住他腹中孩儿的性命。” 宋安双瞳猛然一缩,将视线落在裴婴露出来的小腹上。他连礼都未来得及施,草草应了声“是”,便马不停蹄地又冲进雨里。 殿中只剩下燕昭和一个昏迷中的裴婴,燕昭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裴婴小腹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因是他年纪尚小,张恪还未曾教他怀孕生产如何医治,这些不过是他闲来无事时翻看医书所学到的皮毛。 银针旋转着刺进薄嫩的皮肉,裴婴痛得在昏睡中沙哑呻、吟一声,挣扎着睁开眼来,漆黑的瞳仁微微扩大,双眼蒙上一层死气,裴婴看不清床前坐着的究竟是何人,他身上痛得厉害,满脑子都是那个又笨又硬的木头。 燕昭正在挑选下一根银针,忽觉手腕覆上一只冰凉手掌,他缓缓抬头,看见裴婴竟然睁开眼来,瞳仁几乎占据整个眼眶,他额上冷汗涔涔,眼尾红得恍若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 裴婴攒起全身力气,只能轻轻在他手背上敲了敲,用气音颤抖着开口,“元徽,你回来了......” 燕昭喉咙一哽,竟是不知如何开口,裴婴情况危急至此,他不愿打破他的希冀。只是这两厢思索之间,裴婴竟已模糊地将他辨别了出来。 裴婴低低咳了一声,缓缓将手收了回去,半晌后才勉强勾起唇角,哑声道,“对不住,一时疼花了眼。” 燕昭暗地一叹,他又低头挑了一枚银针,在他小腹上寻到一处穴道,小心刺探了进去。裴婴呼吸一窒,干裂惨白的唇生生咬出了血色,他辗转着低哑哀鸣,作势要将手覆在脆弱的小腹上。 “万万不可!” 燕昭急忙去拦,待捉住了裴婴那只枯瘦的手腕,他才惊叹这短短两个月时间,他竟憔悴成了这般模样。燕昭心中酸软,不由得放软了语气,“胎儿娇嫩,又尚未脱离险情,压不得。” 裴婴身体一僵,便当真不敢再动,但是从沉重紊乱的呼吸声听来,也是知道痛得不轻。 燕昭一边施针一边出声询问,“今晚究竟发生何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裴婴艰难地摇了摇头,脖颈间的掌痕已经青紫发乌,疼痛让他连开口都有些困难,他拧眉咳了一声,在口中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如今殿中只有自己和燕昭,而燕旭又是他的同胞兄长…… 如今在这陈宫里,除了晏云霆,他谁都不信。 “保住......孩子......” 裴婴眼底潮意犹在,望着燕昭的目光堪称恳切,他浑身颤栗,低哑着哀求,“我想要它......” 燕昭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胎儿不足三月,又遭受重击,保住实属有些困难。” 顿了顿,他迟疑了一瞬,犹豫着开口问道,“这......是晏大哥的?” 燕昭留意着裴婴的神情,却见他眼睫颤栗,几息之间竟又昏了过去。 宋安这时慌忙闯进屋中,脚下一滑甚至还险些砸了手中的药盏,燕昭从托盘上拿下那盛着药汁的白玉碗,一勺一勺将安胎补气的汤药给裴婴灌了下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裴婴身下的血才勉强止住,窗外的雨终于停了,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能听见屋檐坠雨的滴答声。 一个时辰后,燕昭再次探向裴婴脉搏,在迎面对上宋安惴惴不安的目光时,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胎像稳固了。”
第五十四章 示弱 雨过天晴,下了整整一日的暴雨,次日清晨天边金光乍现,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雨后带来庭院里花叶的清香,树木枝叶被落雨冲刷去积攒已久的灰尘和燥热,透出鲜亮的翠绿。长廊下的雏燕已长出了羽毛,叽叽喳喳地挤成一团,仍是盼着外出觅食的父母能早日回巢,好衔来飞虫来与自己果腹。 永和殿里药味浓郁,在燥热的夏日中也是罕见的门窗紧闭,唯一的内侍宋安端着汤药走进殿内,还不忘转身关门,动作之快就连一丝带着凉意的风也别想吹进来。 裴婴昏睡了将近两日,燕昭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安胎补血的汤药不知道灌下去多少碗,才留住了他腹中胎儿的一条性命。宋安每每想到这苦命的孩子就要流泪,当真要感慨一句天意弄人,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晏小将军如今身在沙场,不知何时能归,如今这宫墙之中波涛诡谲,尔虞我诈,裴婴在此时有了身孕,这怎能叫人不担心? 他走到床畔时发现裴婴已经醒了,他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长发披散在身后,衬得那脸色格外惨白憔悴。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无神的双眼怔怔望着顶上的金线芍药绣帐,许是宋安进来时发出了声响,他才慢慢缓过神来,迟钝地移开了视线,艰难地咳嗽两声,沙哑开口,“你来了。” “公子何时醒的?昨夜睡得可还好?” 裴婴低低“嗯”了一声,眼底竟罕见地浮现笑意,“梦到元徽回京,他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 话音一顿,他眼睫抖了抖,又颓然地垂落下来,“这是他走之后,第一次入我梦境。” 宋安心里苦涩,在面上却只能笑着抚慰,“将军快回来了。当日分别时他与您承诺那半年之期,眼看也要过半了,到时您怀着小公子嫁入将军府,那才叫双喜临门呢。” 待提及腹中孩儿,裴婴一直淡淡的神色这才有了些许柔情,他缓缓将手覆上小腹,“我只求他平安。” 宋安将垂下的纱幔绑在两侧床栏上,跪在床边搅动碗中的褐色汤药,氤氲雾气带着浓郁的药汁苦味升起,宋安刚喂了一勺药,就见裴婴陡然变了脸色。 昏睡时还好,一旦人清醒了,这苦涩的味道钻进鼻腔里,早孕的反应又来势汹汹,裴婴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竟是将刚入口的汤药吐了整整一衣襟。 宋安拿着帕子抖着手去擦,惶惶安慰他,“一时喝不下也是常态,您先缓缓,不必急于一时。” 裴婴却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宋安一见连忙去扶,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喘匀了这一口气。 “我本就亏欠这孩子良多,不过是一剂苦药,喝下去也就罢了。” 说罢他将碗中瓷勺拿出,举起玉碗将苦涩汤药一饮而尽。前些日子他险些小产,燕昭费劲了功夫才留了胎息在他腹中,他所喝药汁也比寻常安胎药多了几味,一口下去险些要把人舌头给苦掉了。 裴婴拿碗的手不禁颤栗,宋安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蜜饯送了上去,他缓了好几息才勉强压制下去胸口的恶心感,倒在床上气息微弱。 宋安看着他颈间淤紫不禁垂泪,“二皇子当真过分,竟明目张胆地闯入寝殿欲害您性命,这如今将军不在帝京,您一个人,可如何抵挡得过这些明枪暗箭?” 裴婴阖眸,掌心下小腹温热平坦,他若是自己独身一人,大不了与那燕旭拼上个鱼死网破,如若豁去自己这条命,能为惨死的裴氏一族报仇雪恨,这样算来也是不亏的。 只是他如今怀了孩子,腹中胎儿娇软,裴婴舍不得。 殿中静谧,许久,裴婴轻轻睁眼,将古井无波的眼神投到宋安身上,惨白的唇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请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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