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予贺真也没捞到好处,在他落下那一刀时,明心也夺了他的右眼。 晏云霆受伤不轻,右肩血肉翻飞,伤口深可见骨,以至于他执笔写信时手还在哆嗦,一封信来回写了四五遍,生怕让那成了精的小竹子看出破绽。按照裴婴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让人伤成这样,只怕插着翅膀也要飞到北疆来。 黄沙漠漠,晏云霆站在一棵胡杨下,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面色凝重。叶寒栖从树上跳下,顺势揽住他的肩头,双臂一用力便整个人跃到了他的身上。 他顺着晏云霆的目光望去,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到帝京去。” 晏云霆拉住他的手,一个过肩摔就把叶寒栖掀翻到地上,也不管他疼得呲牙咧嘴,颇为不自在地警告他,“等回头进了京,可不许这样动手动脚。”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 叶寒栖翻身坐起,一张白净的脸被风沙吹得灰扑扑的,唯有那双圆滚的鹿眼亮得惊人。他站起身拍打身上的黄沙,衔了根细长的草秆背靠胡杨,“回了一趟京城,就让宫里的小妖精迷了眼。” 晏云霆气急败坏,作势要去掐他脖子,“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 叶寒栖被他追上了树,像个猴一样,双腿缠着树干,在枝头倒挂金钩,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晏云霆,“诶将军,你家那未婚妻,长得可好?” 晏云霆让突如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脸吓个够呛,索性伸手将叶寒栖从树上拉了下来,“那是自然。” 他盘腿坐在地上,用自己衣裳擦拭明心,半晌闷声道,“反正我是......从未见过和他一样漂亮的人。” 叶寒栖在他身边坐下,从腰间摘下酒囊,举起来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那咱快点打完仗,赶紧把人家娶了吧,这么漂亮一媳妇儿扔在帝京,将军您也不担心?” 晏云霆乐了,“怎么不担心?我还怕我回去晚了他跟我闹脾气,不和我结亲了。” 叶寒栖没有接话,两人一时无言,晏云霆看着天边阴暗翻滚的乌云,脸色越发凝重,大战一触即发,若是此战告捷,不出一月他便可率军回京。可这场战役柔然也是全力以赴,予贺真年轻勇猛,比上一任可汗不知强了多少去,少数民族比他们这些生长在平原的战士更了解沙漠,若是天公不作美,大战之前风沙大作,只怕局势翻转,再难取胜。 很快就到了与柔然约定一战的日子,晏云霆身骑赤色骏马,身穿铠甲,腰悬明心,身旁是面色冷凝的叶寒栖,他们身后是黑压压的七十万大军。风吹沙动,眼前到处都是黄压压的一片,晏云霆眉尖微微向下压去,透出几分威严肃穆,他眼睛眨也未眨,紧紧盯着缓缓出现在黄沙中的予贺真。 予贺真今年不过而立,生得孔武有力,一头黑发由彩绳绑成小辫垂在脑后,他高大英挺,脸上却被一道三寸余长的刀疤坏了俊容。 他神色阴沉,阴鸷目光停留在晏云霆身上,继而缓缓抽出弯刀,沉声冷笑道,“是时候,报我这夺眼之仇了。”
第五十七章 反转 残阳似血,狂风卷起黄沙,呼啸着在无际的沙漠掠过,一只乌鸦停在枯死的胡杨树枝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着捕食的时机。 大战已经结束,之前还空旷的沙漠上堆积了数以万计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飘扬在吹刮起细沙的无边疆漠中,阵亡将士的血几乎要染红了身下的黄沙。 那只站在枝头上窥视已久的寒鸦似乎终于找到了可口的午饭,嘶哑地长鸣一声后振翅飞起,锋利的爪子勾住一具尚还算是新鲜的尸体,用淡黄的鸟喙去啄食鲜红的血肉。 此时身旁的尸体忽然传来响动,乌鸦动作一顿,叼着肉偏头看去,只见一只染满鲜血的手忽然从尸堆中伸出来,挣扎着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搬开。 乌鸦受了惊吓,“啊——”地惨叫一声,肉也顾不上吃,扑腾着翅膀就飞远了。 晏云霆身上压了四五具尸体,死人格外的重,他本就身受重伤的躯体差点没被压断了气。等到晏云霆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他浑身像是用血浇灌的一样,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身上的铠甲也难当敌人四面八方捅来的暗箭,翻飞出来的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起,有些伤口甚至可以看见森白的骨头。 晏云霆粗喘着从身下拔出明心,抬手摸了一把口鼻流出的鲜血,全身筋骨都像断了一样,每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他“哇”地向地上呕出一滩鲜血,直直地向后栽去,平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方才那场大战中,陈军与柔然势均力敌,谁料正在酣战之时忽起狂风,黄沙漫天遍野直迷得人睁不开眼,陈国将士少见这般大的风暴,一时乱了阵型,这才叫予贺真有了可乘之机。 但好在这场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两军还是打得两败俱伤,晏云霆身受重伤掩埋在尸体底下,又躲过马蹄践踏,能留得一条命在实属运气好。而那予贺真则让叶寒栖一刀劈在身前,自左肩到小腹右下破开一道深深伤痕,若不是予贺真身边副将及时赶到,只怕那一刀足以让他流出肚肠。 柔然狼狈退军,陈军也折损大半,待援军到达又不知要耽误多长时间,两方都急需休养生息,也不知这场仗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晏云霆默默在心底算了算,后又重重叹了口气,今年......怕是不能陪小竹子在京过除夕了。 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上了千斤顶,他索性合上了眼,听着耳边黄沙卷过,风声呜咽,乌鸦哀鸣,他太累了,真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再睡上一觉,梦里如果有那株小竹子,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晏云霆意识已经飘远,就在临渊一脚踏入昏睡之时,晏云霆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硬生生把自己掐清醒了。 他喘了一口粗气,用明心撑地,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支了起来,他喉咙里还满是黏腻的血腥味,嘴里涩涩的不知吃了多少沙子,小臂在刚才的战役中不知被哪个孙子掰脱臼了。晏云霆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握住伤臂,一咬牙一狠心,只听见“喀嚓”一声,剧痛之中他将胳膊又按了回去。 晏云霆胡乱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入尸体堆中,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黎初——” 方才的场面太过混乱,他和叶寒栖在人群中被挤散了,这小子生猛得紧,一刀差点要了予贺真的命,若是落在敌人手里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晏云霆一具具尸体翻过去,累得手指头都在抽搐,这里堆积了少说也有千八百万具尸体,真要一个个翻过来看,只怕翻到明年也找不到叶寒栖。 “小叶子你死哪儿去了!出来哥带你回家!” “叶寒栖你大爷的!老子不找你了啊!” 晏云霆累极了也痛极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一个酒囊,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才压下心口翻涌的血气。心里不是不急的,叶寒栖十四岁就跟在自己身边,顶着具坤泽的身子吃遍了人世间所有的苦,这些年晏云霆是真将他当弟弟看待。 他想着若是打完仗咱哥俩都能活着,哥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起回京,不在这穷苦地方卖命了。在帝京里好生养上两年,把那身大老粗的恶习都改了,再好好议个亲,到时好风风光光地从他将军府嫁出去。 可这叶寒栖若是命不好,折在了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今后谁给他端茶送水洗衣做饭? 晏云霆正伤感着,忽然看见旁边一具已经僵硬的身体下,露出一只雪白纤长的手,灰尘被污血打湿,肮脏得覆盖住白皙的皮肉。晏云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谁的手,除了叶寒栖,七十万大军里从哪找一个和他一样细皮嫩肉的兵? 晏云霆看到了希望,咬着牙将上头那具沉甸甸的尸体推到一边,他看见了叶寒栖被血糊住的脸,安安静静,如同没了气息一样。 “黎初?黎初!” 晏云霆胡乱地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脸,“小叶子,醒醒!” 叶寒栖白净的肤色露了出来,他双眼紧闭,身体忽然向上挺起,从口中喷出一口浓稠血沫,倒在晏云霆怀里咳喘着睁开眼来。 他虚弱地看着晏云霆,“多大的仇啊,您这是往死里抽我啊?” 晏云霆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把他往边上一推,“没死就赶紧起来!” 叶寒栖利落地往旁边一滚,呈大字型摊在地上,沙哑喃喃道,“娘的,没想到还能活着被你刨出来。” 晏云霆干笑一声,“上次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还得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咱哥俩啊,天生就有缘。” 叶寒栖一脸不屑,抬手蹭掉了脸上一抹血迹,“你可拉倒吧,你......将军!” 叶寒栖神色大变,抄起长刀便冲了上去,待晏云霆听见身后传来利剑破风声已是晚了,沙场之中只听见轻轻“噗嗤”一声,长剑穿心,他低头看见了染血剑端。 “将军——!!”
第五十八章 暗箭 晏云霆重重跪倒在地上,耳边声息皆无,一柄长剑自背后将他捅了个对穿,他却连痛苦都感觉不到。 而叶寒栖双目充血吃红,拿起长刀便提步向偷袭那人冲去,那人之前一直掩藏在尸体堆中充当死人,不怪两人没有察觉,大战过去,这荒漠上堆积了数以万计的尸体,谁知道这底下还埋藏了个暗含祸心之人? “拿命来——!” 叶寒栖怒喝一声,提刀就照那人头顶劈下! 偷袭之人显然没想到叶寒栖身受重伤竟还这么生猛,慌乱之中从身边尸首腰间抽出长剑去抵挡,刀剑相碰带出一串火花。叶寒栖带有胡人血统,所用刀法本就少见,再加上自少年时便跟在晏云霆身边,又稍加他指点,是以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武艺破绽。 叶寒栖咬牙将刀锋下压,这时他透过血污看清了那人的脸,正在怔忡间,他被那人一脚踢在带伤的左肩,伤口崩裂血流如注,叶寒栖痛呼一声倒地急喘。 那人并不恋战,借此机会翻身就跑,叶寒栖岂能眼睁睁见他离去?他从身下沙石中摸出一个石块,将内力注入指间向他弹去。 石块破开风沙,强劲地打在那人腿弯处,那人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叶寒栖太阳穴撕扯般的痛,却丝毫不敢耽搁,起身向他冲去。 待走到那人近前,叶寒栖重重一脚踩在他后背上,只把那人踩得口吐鲜血,再无动弹反手的力气。 叶寒栖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勾唇冷笑道,“你穿着我大陈将士的铠甲,却偷袭忠武将军,是何用意?” 那人咬紧牙关,誓死不答。 叶寒栖却不恼,慢悠悠地提起刀来,待那人在耳后察觉到一丝凉意之后,忽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禁不住辗转惨叫,看见一只右耳掉到地上,血打湿了身下一片黄沙,肮脏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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