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晁这几日正是忙得焦头烂额,酷暑难耐,鲁豫地带突逢大旱,而西南边境又因暴雨引发洪涝,在这节骨眼上偏生燕旭还时不时来找他的麻烦,这事情桩桩件件地砸下来,熬得他满眼血丝。太子殿下咬牙切齿,真恨不得将他这个异母兄弟丢过去堵住那洪水源头。 可即便忙成这样,当宋安跪在东宫说裴婴请见时,他还是跟着去了永和殿。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燕晁站在裴婴床前,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丝毫掩盖不去其中的震惊与痛意,裴婴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大热的暑天里还盖着一层棉被,殿中药味浓郁,而最刺激燕晁眼球的,便是他脖颈上的伤痕。 裴婴肤色雪白,那掌痕过了这么些天还未消退,由最开始的红肿慢慢转化为淤青,到了现下,已是乌青泛紫了。 燕晁看得心口剧痛,握住裴婴冰凉的手坐在他床前,试图将他唤醒,“阿婴?醒醒。” 裴婴纤密的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来,眼神初时迷茫,待眼中迷雾散去,便浮上一层水光。他颈间带伤,声音格外沙哑低沉,“奉之......” 燕晁让那双泪盈盈的眼一望,登时就心疼得无以复加,指尖刚轻轻触在他脖颈处,裴婴便颤栗着摇头,哽咽道,“疼......” 宋安跪在地上痛哭,“那夜暴雨倾盆,不知为何二皇子殿下闯入永和殿里,一言不发便下了死手。那晚雷声大作,奴才担心公子睡前没有关窗,进来时发现公子已然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公子如今在宫中人微言轻,竟连个太医都请不来,还是三殿下菩萨心肠,跟着奴才来为公子医治。” 说罢宋安“咚”地一声叩首哭道,“殿下!我们公子......险些、险些就救不回了啊!” 燕晁闻言先是一惊,继而震怒异常,“燕旭竟已胆大包天到了这个样子,他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东宫太子放在眼里!” 裴婴眼中含了一汪泪,轻轻一眨便顺着嫣红的眼尾淌了下来,他哆嗦着惨白的唇,话语间难掩悲意和恐惧,“我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他三番四次痛下杀手,这几日我战战兢兢,生怕一时不妨就惨死在他手下。” 他阖眸哑声痛哭,“与其这般胆战心惊度日,倒不如向他求个痛快,也好早日与家人团聚!”
第五十五章 伪装 裴婴皮肉薄嫩,哭起来眼周连着鼻尖颧骨,像是抹了一层胭脂似的,瞧着甚是惹人怜爱。燕晁又爱又恨,让他哭得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炸,忙不迭拿了帕子为他擦眼泪,“身子如何?可还难受吗?” 宋安跪在一旁哑声回道,“回殿下的话,公子已无大碍,三皇子说静养着便好了。只是公子那晚受了惊吓,这几日夜夜难眠,只怕这么熬下去,又要......” 燕晁叹了口气,又握紧了裴婴的手,沉声怒道,“这个燕旭当真胆大包天,如今父皇重病在床,他不去养德殿侍疾也就罢了,还敢跑到这里来为非作歹,真当我这个太子管教不了他了?!” 裴婴摇头,“他与你是兄弟,我本不愿让你为难,只是......” 他话音一顿,眼里流露出悲意,往别处偏了偏头,已是泪如雨下,“只是我终究是怕,他是二殿下,我在宫中人微言轻,即便他真的要我死,我又如何能反抗呢?” 燕晁这几日对燕旭的百般忍耐如今也到了头,他弯腰温柔擦去裴婴脸上泪痕,“阿婴莫怕,此事,我定为你讨来一个说法!” 那日燕晁在永和殿坐了许久,直到天边暮色降临,才因要见几位大臣被宫人叫走。离开之前裴婴脸上疲色极重,燕晁亲自给他喂了药之后,他又昏睡了过去。 燕晁把空了的药碗递给宋安,末了手却忽地一顿,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什么药?为何本宫闻着这般苦涩?” 宋安心中猛地一跳,强自按捺下慌张无措,勉强维持镇定回道,“公子气血两失,夜间又失眠多梦,是以添加的药材才多了些,杂了些。药方是三殿下诊脉后写的,公子喝了几日,气色要比初时好多了。” 燕晁点头,“昭儿的医术我自是信得过的。” 他将要离去,裴婴的手被他暖回了几分温度,燕晁起身仔细为他掖好了被角,又注视他睡颜许久,才轻声开口,话却不知是说给裴婴,还是他自己。 “待我登上皇位,便无人再敢这般欺辱你。” 燕晁走后,一直躺在床上合眼昏睡的裴婴眼睫忽地一颤,他缓缓睁开眼来,目光神色却是无悲亦无喜。 东宫太子果然说到做到,他借着燕旭夜闯永和殿将裴婴打伤一事大发雷霆,将他以为父祈祷为由软禁在宫里,日日抄写经书,没有命令不得外出。 谁也不知太子这般惩戒二殿下,究竟有几分是为了裴婴,又是有几分是为了他自己。 燕晁来了一趟永和殿,这珍稀补品便流水似的送了过来,燕昭从中捡了些他用得上的,加在了每日喝的药方里。自那日燕晁过来探望他之后,燕昭便不再关心裴婴腹中孩儿生父是谁,他总觉得这三人之间隐隐有暗流波动,他不问闲事这么多年,也不愿搅合在其中去。 裴婴由这些汤药一日日地补着身子,终于是渐渐有了起色,待燥热散去,秋意渐起之时,他腹中胎儿已满了四个月。也是直到这时,他才被燕昭允许走出屋子,九月的天儿已有了几分凉意,庭院里的枝叶末端也有了晕开蜜黄的趋势,裴婴不过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就因吹了凉风,扶着红柱咳嗽了起来。 宋安匆忙赶来,将一条月白披风为他系上,眼神里带了几分责备,“一时不察就让您给溜了出来,赶明儿着了凉,又要去喝那劳什子苦药了。” “在屋里闷了许久了,出来透透气。” 裴婴伸手接住一枚落叶,枯黄的柳叶落入他白净的掌心,他松了手,眼见着它打着旋落到地上。裴婴抬眼看着顺宁殿前的桃树,怔怔问道,“元徽都走了这么久了,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宋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暗地里又悄悄叹了口气,“我说公子啊,离那半年之期还有两个多月的功夫,您先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旁的不说......” 他声音压低了些许,凑近了又道,“您不心疼自己,多少也得关心关心小公子呀。” 裴婴一怔,淡色的双唇缓缓抿起了一个弧度,宋安搀着他回到屋里,待关上门后,裴婴解了披风,低头看着掩藏在外衫下的小腹。 他将双手都覆了上去,紧紧贴着才勉强拢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裴婴得过了年开春才要满十八岁,纤薄的少年身量未成,再加上前几月受了重伤,身子一直未调理利索,他瘦了许多,连带着肚子里那个小的也不长个儿。如今都满了四个月了,裴婴腰身依然纤细,除非将手伸进里衣中,不然极难发现他已有身孕。 他小心在桌边坐下后,抬头看着宋安,眼里是罕见的欣喜,“我盼着它长一些,心里也踏实,它在我腹中这样乖巧,不知生下来要如何讨人喜欢。” 宋安见他展颜,心里也松快了不少,笑着附和道,“您生得好,晏将军模样也俊,您俩的孩子啊,想也知道差不到哪儿去。” 裴婴捂住小腹,眉眼唇角的笑意便再也掩藏不住,“元徽回来了,想必也是十分欢喜的。” 而此时的北疆风沙漫漫,狂风卷着黄沙发出如泣如怨的凄厉哀嚎声,黛蓝夜幕上,一轮明月状若弯刀,照亮无边沙漠。陈军营帐中,守夜将士执着火把四处走动巡逻,远远的沙丘后面传来一声哀怨狼啸。 营帐中烛火摇晃,晏云霆赤着上身坐在桌前,正持笔斟酌词句,好将这封书信寄回京去,为他的小竹子宽心。 那厢叶寒栖一把撩开厚重门帘,醉醺醺地往他身边一坐,双刀咣当一声扔在桌上,险些将这年头久远的腐木桌子压塌。 他看了眼晏云霆右肩的伤,血色已经透出绷带蔓延了出来,叶寒栖打了个酒嗝,“伤成这样还不忘你那远在京城的小娇妻?” 晏云霆没理他。 叶寒栖凑过头去要看,晏云霆推了他一把,把写了一半的信藏起来,不耐烦道,“大字不识几个,给我起开!”
第五十六章 战争 秋意渐深,永和殿庭院中的草木尽数枯黄了,秋风不比春日的温柔,却比暑天里多了几丝凉意。今日天色是难得的好,宋安在院子里支了张藤椅,裴婴坐在上头懒洋洋地晒太阳。 午后时光静谧,长廊下的雏燕长大了,早几个月就跟着父母飞向南边过冬,徒留下一个丑巴巴的燕巢。没了那帮子小家伙在耳边叽叽喳喳,初时裴婴还有些颇为不习惯。 九月金桂开,庭院里那棵桂树结了一树金黄,桂花甜香馥馨,秋风卷着细小金黄的颗粒落在裴婴发上,吹得他发丝轻轻地颤。 还不到降温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裹了三四层衣裳,宋安怕他着凉,又在外头给他搭了一条火狐绒毯。裴婴躺在藤椅上睡得正熟,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挽了,那玉簪尾端雕琢成芍药的模样,隐约就像一朵花绽放在他乌黑发间。 他生得美,是那种明艳凌厉,肆意张扬的漂亮,如今阖了眼,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软温和。 宋安端着刚做好的点心出来,见他竟然又睡着了,无奈地笑了笑,弯腰轻声将他叫醒,“公子,醒醒。” 裴婴睡得不沉,在一颗桂花落在他眼睫上之前,先一步颤巍巍睁开了眼,他神情茫然,眉间小痣红得惊心。 “起风了,咱回屋里吧。” 裴婴就着他的手喝下一杯温水,润了润干哑的喉咙,摇头轻声拒绝,“这样好的天,让我再坐一会儿。” 他将双手拢在小腹上,反复抚摸那一抹低低的弧度,嘴角笑意再也掩藏不住,“摸起来好像......是要长大了一些呢。” 宋安正弯腰往桂花糕上浇蜂蜜,闻言摇头笑道,“您昨个儿也是这么说的,才过去多久,奴才瞧着倒是没什么变化。您身子虚,好生补上一段时间,兴许就显怀了。” 裴婴捻起一块桂花糕,一嘴咬下一半,小声嘟囔道,“都四个多月了,怎么还不长个儿呀?” “胎儿大了您身子也沉,到时才累呢。” “还是长大些好。”裴婴舔去流到指尖上的蜂蜜,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食饱餍足的小狐狸,“它长大了我也踏实。” 他将目光放在遥远的天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到时元徽回来,我送他这样一份大礼,也不知他敢不敢收。” 身在北疆的晏云霆并不知道,他的小竹子要给自己这样一份见面礼,昨日他才将那封家书交给信使,让他快马加鞭送回京去。自从第一封信寄出后,他每隔半月就要雷打不动地写一封信寄回去,半个月前他在一场突围战中被郁久闾予贺真一记弯刀劈在肩头,那予贺真是罕见的高手,若不是晏云霆躲避及时,那一刀就要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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