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神情黯淡,眼眸深深垂了下去,池霁终于达到目的一般松开了他的脑袋,缓缓蹲下来,“你总是不知好歹,死到临头,也还得别人捏着软肋来威胁。” “我求你!我求你,只要你放过顾府的人…” “这个好办,”池霁抬手替他拨开糊在脸上的头发,“我再问你一件事。” 顾枫眠连忙拱起身体,抬眸看着他,“你问,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池霁拍了拍他干的树皮一样的脸,“你那晚派去刺杀方宿和的人都是什么来路?” “是我之前养的私卫。” 京都中人似乎有不少这种豢养私卫的路数,只是渠道一直不为朝廷所知。 “你是怎么瞒过东厂纠察的?”他又问。 “这些人并没有户籍信息,一般会有人专门监管。” “什么人?” 顾枫眠沉默一阵,才艰难道:“兵部。”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利用职位私干这档子事!” 顾枫眠没有接话。 恐怕朝廷内部腐蚀已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而他们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为的不过是将这雕梁画栋都啃噬干净的时间而已。 “你现在手里的私兵还有多少?” 顾枫眠摇了摇头,“还有一百,不过现如今我死期将至,兵部的人会替我接管那些私兵。” “参与兵部这件事的还有谁?” “我们都是单独会面,其他人的信息并无权干涉,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去过问,兵部已经变成了一把毫无准头可言的凶刀,你若冒然上门,不但会让你自己陷入险境,还会连累将一切都透露给你的我,”他微顿,解释说:“你知道,我还有一大家子人都在这世上。” 池霁微微抿唇,“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顾枫眠,觉露出了面上这张艳丽皮相底下的真实情绪,轻声问道:“方书迟当日,到底是生是死?” —— 夜里雨势陡然瓢泼,浇透了山林,茅屋上头盖的几层草席也开始被逐步击破,丝丝点点从房顶滴下水来。 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口锅,还都旧的瞧不出本来模样。 屋里点了盏灯火,方书迟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熟练地在角落找出来些能接水的器物,放在漏水的屋顶底下盛着。 但随着雨势变大,漏雨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屋里几乎没有再能盛接的器物,床上几处都放的挤不下人了,两个人只好拿草垛找了个不漏雨的地方坐下,守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大眼瞪小眼。 “你爹娘呢?”方书迟没忍住问。 小姑娘神色淡然,“我没爹娘。” 方书迟沉默一瞬,略微有些动容,又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小姑娘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方书迟换了个交流的方式,“其实我也没了爹娘,而且一个人住了很多年。” 对方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算心底再怎么防备,也该知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爹娘开玩笑哄人,于是心下恻隐,微微抬眸多看了他一眼。 方书迟冲她笑了笑,低头解下了自己腰上的玉环,在昏暗的光线中朝她递去。 小姑娘歪了歪头:“?” “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一件还能入眼,”他抬眸望了眼屋顶正在往下滴的连成线的雨水,接着道:“夏季雨水来势汹汹,且不知晓何时才能停,恐怕接下来几日,都要你好心收留。” 小姑娘随意扫视了一周,望着满屋漏的雨水,“一间破茅屋而已。” 方书迟看着她笑了笑,“一只花不出去的玉环而已。” 从白天看她在光线底下盯着玉佩的眼神,方书迟就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儿。 小姑娘正是爱漂亮的年纪,没道理会不愿意怀揣这种洁白温润的美玉,得感慰藉。 他将玉环放到她掌心,自然而然问,“我姓方,在家排行第二,别人都叫我方二,你呢?”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是被发卖的途中逃到这处山脚的,茅屋不是我的,床也不是我的,那时候只听他们叫我‘小瘦马’。” 方书迟皱眉,“你还记得是谁发卖的你么?” 小姑娘一阵静默,并未回答。 方书迟已然从她神色里猜到了答案。 “你念过书吗?” 方书迟点头,“念过。” “那你帮我取一个名字,这玉环我就不要了。” 方书迟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玉环,抬眼往了眼屋外、夜色中都如纱衣一样的水雾,浓浓裹着茅屋周遭,只是低眸抄起一旁的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英”字。 “这个字,念英,诗经上有‘英英白云,露彼菅茅’,是说云雾沾湿芦草。” 小姑娘目光直视着地面那个字,低低念道:“英,英英白云…”她反复回味,又低低弯了弯嘴角,“真好听。” 方书迟冲她笑了笑,“英英,还不困吗?” 英英眼眸微闪,后知后觉应了一声,“不困。” 好似取了个名字之后她便有了人气,防备也不比先前那样重,与方书迟坐在烛火前,说了许多有关于这座茅屋的事。 她在这里住了有半年,怕那些发卖她的人找她,就一直没挪地方,偶尔拉着牛车进城乞讨些银子攒着,以备日后逃命。 平时也只靠野菜和山上的野味饱腹,虽然纤细的胳膊腿看着一掰就折,实则她力气大的很,弹弓也打的不错。 不过屋前屋后光的什么都没有,方书迟也疑惑,“怎么没见你的牛车?” “牛车还要从这里走出去三里地才能见到,我放在一个农户家里,偶尔到进城的时候才会上门去牵。” 所以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不管他。 “你不怕我是坏人?”方书迟问。 英英看着他认真地说:“一条贱命而已,就算你和那些人没有找上门,我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方书迟看着她清秀的面庞,一时多了些温情,“你心胸豁达,却也要睡觉,你若不相信我,便抱着斧头睡。” 英英没搭理他,随便在角落找了个地方靠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屋漏偏逢连夜雨,始终不见停。 ……吆吆吆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其实田园生活也不错。 注:“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出自《诗经.小雅.白华》 英英:轻盈明亮的样子。 古代“瘦马”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在七八岁之时,被人口贩子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求波星星~
第134章 风云涌(一) 这场雨幸在天公留情,只下了两日。 第三日天色放晴,街道如新。 自阆州快马进京的驿使来报,阆州疫病爆发,请求朝廷火速增援。 事情紧急刻不容缓,贞景帝当即下旨拨银两百万,派遣太医院属三十人,连同六部之中好几位官员,由锦衣卫左镇抚使宣周护送赶路,必要在三日之内赶到。 路上途经京郊,队伍忽被一辆牛车拦住。 锦衣卫镇抚使宣周起身下马,远远瞧见那牛车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那个从车上跳下,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临到跟前,只字未言,抬手稍稍掀开头上的破烂斗笠,朝他出言:“大人,方便说几句话么?” 宣周一时震惊不能言,被身后锦衣卫所同人喊了一声,才冲队伍摆了摆手,让稍作休息,转身便随方书迟闪到牛车侧旁,遮住了两人大半身形。 方书迟这才将斗笠掀开一半,“宣兄,别来无恙。” “这话该是我问你,”宣周往他周身打量了几眼,望见他衣袖上被树枝刮出来的血迹,眉头紧皱不下,“你这伤势可有大碍?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怎么会在京郊?” “宣兄,”方书迟拍上他的肩膀,“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难以概括,眼下我已无碍,你就别操心了,不如先跟我说说,你们这么多人是不是正要赶往阆州平抚疫病?” 宣周点了点头,“你听到消息了?” 方书迟摆手,“猜到的,水灾之后没那么好赈抚,倘若无事,姚大人早就回京了。” 他顿了顿,又想起来一事,“对了,我没在京都这几日,朝廷什么情况?” 宣周脸色一阵难看,“方兄,跟你一样,我也三言两句同你解释不清楚。” 他说完,听见侧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连摸上腰间转过头去看,发现是个头发杂乱的依稀分辨得出性别的脏脸小姑娘,“这是…” “这是英英,我此行多亏了她肯搭救。”他还不确定方书白到底在其中干了什么勾当,旁人问起,下意识没有坦白竹贤山庄那些事。 他看向宣周,“宣兄,不宜久聊了。” 宣周反应过来看向身后有些焦急的队伍,解释道:“情况紧急,陛下让队伍三日内赶到。” 方书迟点了点头,“此去一路顺风,回来梅苑摆酒,等候宣兄光临。” “一定,”宣周冲他笑了笑,又看了眼他这装扮和旁边的牛车,指了指自己的马,“你稍等。” 他转身重回队伍,不顾属下疑惑的目光,径直将自己的马匹牵出,走到牛车跟前,又在包袱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方书迟,“京城离这里还有些距离,路上泥泞,骑马走快得多。” 方书迟接过银子,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缰绳,“银子就够了,前方还有驿站,那儿肯定有马匹,你这枣红大将,还得留着赶路呢,就别操心我了宣兄。” 宣周收回手:“好吧,京中顾枫眠已经伏法,暗地里却也不大太平,你若回去,切莫再独自露面。” 他谈起顾枫眠伏法之事,方书迟隐隐听出来不止结党营私这些,好像还有别的,但当下不便再与他多叙,便忍住了满腹疑问,催他赶紧赶路。 “宣兄,千万珍重。” 宣周翻身上马,“你也是。”随即朝队伍招手,让他们朝着大路继续前行。 —— 与宣周会面的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暗。 方书迟与英英乘着牛车到了京郊可供落脚的一处驿站,也就是上回从白叶寺山上下来途经的那处。 这次正好马厩里也有空闲马匹。 此时若是骑马赶路,在宵禁之前肯定能到京中。 他向驿差买了马,转身瞧见英英坐在牛车旁边埋着面,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他牵着马过去,“牛车还要吗?” 英英点头:“怎么可能不要。” 方书迟又问:“那先放在这里,等我们进京之后,我派人来取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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