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静默须臾,微微张了张唇,“那也有我陪你一起倾覆。” 闻濯松了杯盏,沉沉望着他,未只一言。 半晌无声。 沈宓只好又开口接着方才的话题,补充说:“皇帝此举的意图并非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今夜苏阁士前来通风报信也多有疑点,此前东厂纠察来的太过突然,指派方书迟担任纠察巡抚一职也有些说不通,这些我们都不曾谨慎考虑过。” “为何皇帝非要用方书迟?他只是都察院的一个五品文职,背后的世家利益也微乎其微……” “或许当下情形,是只有方书迟最为合适。”闻濯补充道。 沈宓抬眉,“怎么说?” “方观海寿诞在即,方书白回京在即,这两桩事一压,全京城的视线都会放在方家,这时候倘若方二失踪,死不见尸,闻钦定然要因为世家这层关系上心,于是,在皇城底下布满禁军的举动便合情合理。” “世家以为他还是在挂念着世家中人,朝廷以为他是为了忠良安危,没有人会质疑他今日之举动是为逼反摄政王府,等到事成之后,只有摄政王趁乱谋反之名板上钉钉。” 沈宓笑了笑,“所以啊,殿下还要不要听我说的,再等一等?” 闻濯不满地撇了撇嘴,“好似我迫不及待要反一样。” “少装委屈,”沈宓神色轻松地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挪开杯盏,从案前站起身,问道:“既已答疑解惑,那殿下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宽衣沐浴?” 闻濯朝他伸出手,“要。” 沈宓好心矮身去拉他起来,却被他故意拽进了怀里,抵在案前严丝合缝地厮磨了一个深吻,分开唇时水色纠缠,被他抬手抹去,揉了揉沈宓的后颈,“还要你同我说个实话。” 沈宓微愣,喘息渐缓,“什么?” “你是不想任何人谋反,还是唯独不想我谋反?” 他的这种疑问在后面半句的加持下,果断变成了一种质疑,沈宓不知晓他是如何会斟酌到这里,皱了皱眉,“闻旻?” 闻濯继续道:“你好像不在乎自己做皇帝,也不想要我沾边,好像只要上头的人是闻钦,你总能多些耐心,这两年前后,你的衷心到底是给了谁?” 沈宓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么不善言辞过,他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得出来的这种谬论?” 闻濯看见他嘴角的笑顿时有些不悦,报复性地凑上去咬了他一口,疼的沈宓一颤,连忙一巴掌扇到他肩膀上,痛骂道:“你属狗的吗!” 闻濯彻底沉了眼神,“你咬我的还少吗?” 沈宓不晓得他是真在拈酸吃醋还是为了些别的,抬手抵开他肩膀,从他和茶案之间溜出,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半句也没解释。 闻濯恼的不行,穿过屏风去捉他手脚,帮他剔了多余的衣衫,“你还没说。” “说什么?”沈宓制住他乱摸的手。 他这么理直气壮,气的闻濯牙痒痒,“你说呢!” 沈宓有时喜欢他这样锲而不舍的恒心,有时又实在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的好,于是好声好气同他说道:“但凡我不想在天子脚下生事,与过往成个不一样的活法,便是对别人的衷心吗?” 闻濯不听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解释,硬是指尖翩跹地在他衣衫底下胡作非为,逼的沈宓脸色发红,恼然道: “闻旻,你再胡闹今夜我二人就别待在一起了。” 闻濯终于噤了声。 两人一起入屋后的浴池,相对无言地靠在一处岸畔,他眼底的不痛快,在温和的水雾之中,也难以释怀。 沈宓将此情尽收眼底,心下却也明白,他今夜到底为何如此。 与他不同,闻濯生来从未觉得皇权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今夜也并非是质疑他的衷心—— 他只是被这从前圈不住他的天地,变相囚禁地快要憋不住了,他生来流的是王室中人的血,就算再怎么无意皇权,却也不想被人压在权力的脚下随意拿捏试探。 他的手段谋略,远远超过那高位上的无数人,可哪怕他自愿鸟尽弓藏,也还是得不到那些人的理解和友睦。 他活着本无罪,但旁人若看他不顺眼了,觉得他的存在威胁到自己了,便要用尽手段逼他锋芒毕露,逼他拿起刀剑兵刃相接,去争一条本来就该是他的活路,去争一个史书上本该清清白白的名声。 他毫无过错,凭什么不能毁了这样的天地? 或许生灵涂炭,或许天下遭难,可只要他一人痛快,其他人如何有又何妨呢? 沈宓无法拿天下大义那样的责任去劝他,也不想用纲常礼智去劝他。 有的人生来被责任束之高台,从骨子里就明白高台之上有多苛磨。 有的人生性不愿受纲常束缚,只要不违背良心,不作恶多端,就没有必要非要去承担什么和自我牺牲挂钩的责任。 沈宓从未自私过,但偶尔,他很庆幸闻濯与他是两种不同的人。 他的那些不被理解的自我牺牲的道德绑架,虽然无悔选择,但他此生却再也不希望复历一遍。 “倘若你想,如何我都会陪你的,”他忽然启声,看着闻濯低垂的双眸,“我只是怕…今日我能够算得到的每一步,来日都会用血的教训让我肝肠寸断。我并不想劝你,闻旻,我也不是为了别人,我只是…” 希望达成一个最妥当的结果。 “说这些做什么?”闻濯附身过来,“我不过就是看不惯你因为君臣礼义,给闻钦那小子的所作所为找理由罢了。” 是么? 沈宓这回猜不到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你的心思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浅一些?”他又问。 沈宓愣着没有回答,下一刻却突然被他亲了一下,“别想了。” 沈宓被他在水中握住腰,下意识撑在了他的结实胳膊上,面前人倾占的动机让他无处可逃,可他被今夜诸事连累,又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只好撇过脑袋,转移话题问:“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闻濯退后半步,拉开了些距离,抬手弹了他一脸水,“也没给我说几句好听的话,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使唤人的。” 沈宓拂去脸上水痕,顺势推了他一把,没推动,“你说不说?” 沈宓脸皮薄,大多时候只能让他在自己心里悔悟,主动承认错误,倘若要别人怼在他面上逼他服软,那不仅不能达到效果,必然还会将他惹毛,挠下一身伤痕。 这样的性子固然就要另一方多些耐心去哄,但倘若拿捏了他的习惯,又能发觉他这样高傲的骨头底下,其他可爱的叫人想疼的东西。 闻濯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捧着孤寒的月亮回家,那这些难题和欣喜,自然也成了他的情趣。 “不说,除非你挨一挨我。” 沈宓垂眸看了一眼,见他上前半步拉进距离,又把自己贴了上来,补充道:“今夜不过火,就用手好不好?” 沈宓就被他这一套吃的毫无回击之力。 等反应过来今夜形势紧迫,自己还这样没有底线地放纵他时,手背已然被他覆在手里,掌心徘徊摩挲的发烫、又隐隐作痛。 水痕从他俩人的指尖穿梭,带起一阵涟漪,他撇开脸想躲着不看,又教闻濯钳住下巴凑上来缠吻。 呼吸紧窒逼的他头晕眼花,腿脚都站不稳的向前方倒去,转而被对方轻车熟路地揽进怀里,洗干净身子抱上岸。 他大梦初醒地站在屏风后,乖乖地等着闻濯擦干他身上水痕,随即又被他抱起,转移到床榻之上,和衾而眠。 日夜相伴的温度不容他物,他神思回身,两人贴的严丝合缝,再装不下一丝二心。 沈宓懒得再同他计较,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问:“殿下,现在能说了吗?” 闻濯笑了笑,启唇道:“方二在揽星湖遇刺当晚,便被他大哥方书白救下带出了城,近日一直都在京郊的一座庄园里养伤,其他消息都在庄内封锁,暂时探听不到,” “另外查的那个池霁,身世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此人心高气傲,最近这几个月在闻钦身边出了不少主意,并非是个善茬,” 他顿了顿,又皱起了眉头:“而且,他前阵子跟方二走的很近,似乎还合谋了些别的。” —— 作者有话说: 沈宓:我才是被拿捏的那个。 方书迟:冒个泡。 更新消息,随笔脑洞的更新情况,可以留意一下作者微博@池也池不冷
第132章 日沉楼(六) 方书迟在竹贤山庄昏睡的第七日,终于不是方书白亲自来给他送药,而是换了个仆从进屋服侍。 随着后背的伤口痊愈,他日益多了些精神,偶尔能够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喝的药到底起的什么作用。 看着低着脑袋的仆从奉上药来,于是霍然一把推翻了药碗,“方书白呢?” 他今日肯定是不在山庄。 但能在这里给他喂七日的药,肯定是为了拖延时间。 “主子出门办事,下午就会回来。”那侍从给出的答案所差无几。 方书迟起身,眼前忽而花白了一阵,他随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等了片刻才又重新看清面前景物。 低眸瞧着地上泼洒的褐色药汁,鼻尖苦涩的气味萦绕,他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药?” 仆从拾起地上碎碗的瓷片,躬身回答说:“是给公子治伤的药。” 方书迟冷笑一声,挪步向门口走去,那仆从却并没有阻拦,待他挪到门口打开房门,瞧见院子里的光景,才在他身后款款出声道:“公子倘若不愿在屋里待着喝药养伤,属下可以带公子到处转转。” 方书迟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好。”他应道。 竹贤山庄是避暑的好地方,七月炎热抵不过竹林碧水、冷泉飞鸣,清幽的山涧用山烟把人浑身上下都洗濯干净,连同昨日担忧一同随流水而去。 偶尔一阵鸟鸣持续,在枝桠上交互,振翅的响动穿过碧绿枝叶,冲往天际。 “我在这里待了有几日了?”方书迟坐在一块浑圆的石头上问。 “今日是第七日。” 他捏着脚边的石子往一旁山泉里扔,砸出一串串涟漪,又随着冒白的水花没入水底。 “我能走了吗?”他又问。 仆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还不能。” “什么叫还不能?” “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方书迟半晌没再提问,再站起身,只是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密林,“这后面是什么地方?” 仆从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抿唇,“属下不知。” 方书迟听完勾起嘴角,往前走了两步,“那里似乎有条路。” 那仆从不听他的,“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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