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抬眸看他,“你要带我一起回去?” 方书迟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不想吗?” 英英纠结地又埋下了头,手指绞着身上破旧的布料一声不吭,隔了半晌才低低道:“真的吗?” “真的。”方书迟说。 他们把牛车暂时拴在了马厩旁。 随即一前一后乘着马匹,乘着夜色里的灯火,直往京城。 …… 梅苑大门放人通过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池霁在京中新置的宅子里。 不过也不止他这一家,京都不少暗地里盯着梅苑的人都获悉消息,听闻方书迟平安无事回府了,满腹狐疑。 满京城的官差禁军找了他七日毫无线索,结果却是他自己毫发无伤地回了自己府上,半点消息也没有。 好在这令人琢磨的一夜过去,翌日满京都包括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了方书迟平安无事归来的事情。 此事说重不重,却引得贞景帝从宫中派出了太医登门问候,还送了一根百年老参滋补。 众臣品味过来这位在御前当红的势头,即使失踪多日也没有丝毫消减,紧跟着贞景帝之后,也纷纷带了礼上门探望。 朝中与方书迟交好的官员屈指可数,但这日梅苑里热闹的像是要过节,好不容易以养病之由送走了诸位贵客,他又回想起来,今日连沈宓和摄政王这种不按照常理办事的贵客,都差府上侍卫送了礼过来,却还有人连场面姿态都没露。 他立在门前发了半晌愣,恍然听见有人喊他,侧过身看去,收拾干净换上新衣服的英英,头发绑成了个双丫髻,正站在廊下叫他,“方二,我…” 她还是纠结地揪起了衣服,将衣面揪的起了褶子,又十分心疼地想要捋平展。 方书迟抬步向她走过去,停在她面前,“别叫方二,叫哥哥。” 英英抬眸看着他,眼底全然是紧张和纠结,依旧轻声喊道:“方二。” 方书迟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你不叫就不叫吧,别拘束,就当你有了个新家。” 听他这样说,英英才放松片刻,脑海里想起来今日见到的那些人,又皱起了眉头,“方二,你是做官的吗?” 方书迟点了点头,“是。” 她抿了抿唇,“你做的官是不是很大?” 方书迟又应了一声“是”。 “方二…我有些怕。” 她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从无人问津到往来鸿儒络绎不绝,她在这不属于她的方寸之地,头一次感觉到了人际带来的手足无措和慌张。 对她来说,她只不过是收留了一个从山林中滚下来的笨蛋方二,她只认识方二。 可面前这个,是眼前阆苑仙葩的主人,是那些人口中的方大人,她不认识,却又熟悉。 “别怕,你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小瘦马’,你是方英英。” 方英英点了点头,没多久停歇,又忽然抓紧了他的袖子,本来逐渐缓和的眼神变得局促起来,“方二,有人来了。” 方书迟慢了半拍,抚着她的肩膀转身,一眼望见站在庭中月色底下、满身曝寒的人—— 池霁身旁的那树枇杷花开的很好,丛绿之中白色的花片缀在上头垒成牡丹样,花瓣温润软糯,像是糖糕做成的点心,在夜色之中显得突兀又不太真实。 他就站在树底下,静静打量着他们。 来了不念,念时不来,方书迟总算知晓了为什么人会口是心非,他隔庭与他相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或者说,他有些话该说,说出来却不好听,而有些他不该说的话,本身就没有必要说,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无论如何都闭上嘴。 于是隔着半片庭院遥望,行止言失。 “听闻方大人带伤回京,池某特来探望。” 方书迟微张了张唇。 他回京时可没传出带伤的事情,况且后背上那一剑养了这几日,也好了大半,行动之间毫无破绽,旁人应该轻易瞧不出来。 可姓池的却一语道破。 他看着庭中的人忽而凝了凝眉,“是你派的人吗?” 回来待了一日,他也听府中管事说了京城中近来发生的诸事。 此前他遇刺之事被上头的人拿来做幌子,明里是为了追踪他的下落,暗地里实际是为了在京城内部布兵,试探满朝文武的立场和摄政王府的忠心。 原本这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因为纠察之为进行的有些过激,而发生的一件普普通通的寻仇事件。 现如今了解原委,认清他在这里头起的作用、能达到的目的了之后,他才知道,他不过是被人计算,成了这一盘棋中,最关键的一手。 而下棋的人,除了他那不明目的就药了他七日昏迷的兄长方书白,还有他一直忠心耿耿替其操事的贞景帝,最后还有,这庭中曾与他肌肤相亲的池自贞。 或者说,他才是这棋盘里头,指点江山的主谋。 池霁听他话里,猜到他误会了什么,却没有出言解释,忽然上前半步—— 只见方书迟立马将他身旁的小姑娘拦到了身后,冷眼盯着他道:“池自贞,别再往前了。” 别再往前了。 池霁被他足够冷漠的声音制在原地,看了眼他护着的方英英,“你认为我会派人去杀你?” 方书迟长身立在檐下与他对峙,反问:“你凭什么不会?”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明明是你说的两清。 (放心,英英是个助攻。) 求波小星星!拜托啦!
第135章 风云涌(二) 有些人在平地造起风波的天赋一骑绝尘。 他或如一颗跌入水面的石子,扑开圈圈涟漪没入水底,既让人尽入眼里,又让人如鲠在喉。 抑或说的再直接发聩些,他如尘世中纷纷碌碌的一粒微尘,起初只是呼吸间融入心底,而后随着来往烟尘越卷越沉,终于硌在血肉之间,变成了一粒会磨出沉痛的沙砾。 而能够有此造化,皆来自受苦之人妄自以为的“不过露水情缘”,“不过红尘一眼”,“不过大梦一场”而已。 方书迟扪心难能自问,他在无声处输的无声,如今能够人尽皆知的,只有口舌之间的快意与赢。 他看着站在庭中哑口无言,神情忽闪过一抹错愕的池霁,心下好似被那粒石子翻搅成了一团。 他皱眉,既是不满池霁仍旧想往前的动作,又是不满自己快要按耐不住的本心,可他只能怨恨自己。 “池修撰,你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回吧。”他一字一句咬出声响,自己耳边却恍然一瞬变得朦胧,喉咙梗塞在话音落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池霁并不怪他误会行刺之事,只介意他这副不论真相就把事情按在他头上的态度—— 像是认定了他本性恶劣。 可他对他,如何敢用恶劣二字来形容。 “怎么没有,方大人执言是池某派人刺杀的你,那敢问大人可有确凿的证据?” 方书迟听完又觉得,他眼底腾然的火苗,似乎又不是因为自己戳破他所作所为的举动,而是因为别的。 他想仔细看,可有很快反应过来不该再继续了,于是握紧了手指,语气轻飘飘地说:“没有证据,是我一时失言,今日身体不适,就不招待池修撰了,请回吧。” “失言?”池霁闻言神情郁郁,眼眸低垂,月色压在睫毛之上,照出一片阴影,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阴鸷,“大人因何失言。” 他今夜,不得到想要的答案,看来是不会走了。 方书迟低叹一声,“我背上的伤,除了行刺之人,根本无人得知,那么池修撰又是从何而知?” 在他眼里,他二人之间短暂的平和,都是对方处心积虑做出来的假象,哪怕做完了一场世间最癫狂的情事,那也是对方趁着水到渠成,白捡了个便宜。 池霁并非对他有过真意,更不会为了他去寻找当夜刺杀之事的真相。 他只会一次又一次轻飘飘地出现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碾过、硌过、刺过他心底的血肉,让他疼的出不了声,作不出态,让他无比后悔当时垂柳之下惊鸿一面,那邀琴作赌的撩拨之举。 他真的太懂得怎么能让人心软,也太擅长怎么教人疼。 池霁面对他的诘问无声低笑,满心有无数理由和解释之辞,在触及到“顾枫眠”三字之时,陡然变成一堆毫无冲击力的文字,被心底更重要的大业所建起的高墙,一字不漏地挡在了动容的外围—— 让他有言说,却无勇开口。 洋洋洒洒的满腹不愤和怨怪,在这样澄澈的月色里落幕,只变成一句不轻不重的“不是我。” 说解释的是他,欲语还休的还是他。 中庭不过几步之遥,方书迟此时来看,他们却仿佛隔了一万个星汉当空—— 好像这辈子,都要从此赶不上了。 他喉头梗的发闷,握着泛白的指节几经流转才道出一声“好”。 可这声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好在哪里,回答了对方哪句。 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池霁似乎看出他内心龃龉,不忍再相逼,款款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在了先前玉兰树的那簇白花之侧,被树影拢去半身月光。 “无论是纠察之事,还是摄政王府的事,还请方大人都不要再插手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人好自为之。” 方书迟听完神色再不见隐痛,冷冷道:“我自心发省,无愧君臣,无愧兄友,行之有道,得之所厚,就算于他人而言是危墙之下,可我偏信本心,来日哪怕穷途末路,我也必手执刀剑,取反佞之命,此言,也还望池修撰牢记于心。” 池霁没有再与他多辩,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了庭院,没入院墙回廊里,全然不见了身影。 方书迟盯了良久,视线模糊之际松出一口气,塌下强撑的双肩,狠狠按了把把眉心。 “我不喜欢他。”方英英在他身后说。 方书迟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不喜欢。” 英英仔细琢磨半晌,抿了抿嘴唇,问道:“那为何不直接装病躲进屋里?” 是啊,那为何不直接装病躲进屋里,还非要与他立在原地,苛磨无比地对着一句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徒增烦恼呢? *** 禁军围城之事有了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虽然闻濯并不想去争抢什么,却也不喜欢别人不知好歹的把心计耍到他的头上,于是贞景帝撤兵之令下达的第二日,他便试探性地往上呈递了领地离京的折子。 等了两三日,终于在今日有了消息。 不出所料地还是老样子。 贞景帝让内阁驳回奏章,亲自带着洪得良莅临摄政王府,送了许多安抚的金银珠宝名贵书画,又与他对坐案前,四两拨千斤地卖惨了大半个时辰,将近来乱七八糟的诸事都搬了出来博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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