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你去帮我瞧一眼。” 仆从面露难色。 方书迟退后又坐回了那石头上,向他摊开两手,“你们灌了我什么药,自己不清楚吗,这山林灌木丛生,溪流遍地,各处都长一个样,就看一眼,还能让我跑了?” 仆从微微动摇,往前挪了半步,“那公子在此处等候,属下去探探路。” 他挪步往那片密林,身后静谧,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后颈便一阵剧痛袭来,眼前随之沉黑…… 醒来时,山中林漏光影,约莫已经过了午时,他就趴在那块儿圆滑的大石头上,身旁在没见别的踪影。 人已经跑了不知道多远。 沿着原路赶回山庄,方书白已经办完了事情在屋里候着,见回来的只有他一人,面色略微难看,“他跑了?” 那仆从立马屈身单膝跪下,“是属下失职,还请主上责罚。” “算了,”方书白叹了口气,“跑了就跑了吧。” —— 穿过山林之后,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路,方书迟顺着这小路下山,果然通往了几座含有人烟的茅屋。 他过去时,那家的小姑娘正在门前劈柴禾,十来岁的年纪,拿着看起来就足量的斧头,轻而易举能劈出木头清脆的炸裂声。 闻见人来,只缓缓停下动作。 她抬眸看了方书迟一眼,又打量着他身上被树枝划破的衣服。 似乎不怎么想搭理,瞧见他衣袖渗出来了血,也没有动容,转而低眸继续劈起了柴。 “请问,此处往京都怎么走?” 京郊地方杂,山林附近更是少有人烟,冒然让他撞上,也是赶了巧。 小姑娘听见他说话又停下了手中的斧头,清脆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稳重,“往东走,”她看着方书迟身上的血口又补充道:“不过很远,步行赶不到。” 方书迟愣了愣,看着她又从容劈起了柴禾,一时有些窘迫,心里把方书白骂了十来遍,才开口问道:“那你们平时怎么过去?” 小姑娘动作没停,“我家有牛车。” 方书迟从腰间取了块玉牌下来,“那我用这玉跟你换好不好,等抵达京都,你的牛车我依旧会送还回来。” 小姑娘往他手中看了一眼,见是白色透亮的玉环,顿时有了些兴趣,放下手中斧头向他走过来,拿起他玉佩放在光底下好好打量了半晌,低叹了声“真漂亮”。 方书迟刚觉得有戏,只见她又把玉环丢了回来,“有福气拿,没福气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方书迟心底咯噔一声,随之接住玉环,还想再恳求,又听她开口说道:“正好明日我赶趟京城,你若不嫌弃,先在这里将就一晚。” 方书迟当然不嫌弃。 *** 这几日摄政王府并没有什么动静。 贞景帝听了禀报面色如常,看向一旁池霁的眼神也多了些怀疑。 “这一场纠察至此,连摄政王府也没有幸免,这个结果,当真正确么?” 池霁俯首,“陛下不必忧心,忠主之臣自然经得起试探,经不起的恐怕也不是陛下能用的人。” 贞景半晌沉默,他便又接着说道:“不管是朝臣还是摄政王,都是陛下一人之附属,陛下就算再怎么下令驻兵,那也是理所应当,” “倘若此次无事发生,良臣得证、皆大欢喜,倘若有事发生,陛下正好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彻底铲除朝中逆党,以巩固皇权。” 贞景帝抬眸,对着满目金殿辉煌嗤笑一声,“巩固皇权?这皇权仿佛支离破碎,谁都能上来踩踏一脚,可一到了显真章的时候,谁都不做这个出头鸟,独留朕一人坐在这琼楼玉宇之中担惊受怕,迟迟等不到尽头。” 他此言落地,殿外忽然贯彻一道雷声自天幕边缘劈下,炸裂了无数人的心神。 随即天色瞑瞑,乌云撵着晴空压低,晦暗浑浊,又一道雷鸣崩裂,天边扬起瓢泼大雨,俄而蔓延到长乐殿前,溅湿了丹墀。 声势浩大的雨点张牙舞爪地想爬进殿内,檐间坠落的雨线成幕,罩在殿前隔绝外界。 池霁漠然处之,依旧等着贞景帝出声。 “又下雨了。” 池霁点头说“是”。 贞景帝挪下御阶,自殿中穿过,停在殿门前。 “京都内巡防的禁军,吩咐人去撤了吧。”他吩咐完又问:“还有,方二如何了?” 池霁微抿唇,“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京郊搜查了两日,暂时还没有结果。” 贞景帝低叹了声,“那些行刺之人可查到了来路?” 池霁顿了顿,斟酌了片刻,才郑重道:“是…户部尚书顾大人。” 贞景帝显而易见地皱了下眉,又是一阵静默。 今日洪得良前去处理东厂诸事,并未跟在身旁,大殿里除了一个池霁,就只有新任的秉笔萧惊华跟随,不过方才听他们谈起政事,他自觉回避了下去,这会儿也没见身影。 “他手竟然伸的这么长了么,”他低笑,“你看,谈起纠察一事的决策,谁都怕死的不敢进谏,换了背后,暗刀子下的比谁都快。” 池霁默不作声听着没回话。 “朕给过他太多机会了,”贞景帝又叹,“不识抬举的东西,罢了。” 池霁听出他言外之意,略有惊讶,不过也还是没出声,只是看着他转身又挪回了殿前龙座,唤来了萧惊华,让其拟笔诏令—— 拟的,自然是如何处置顾枫眠的诏令。 池霁不便久留,便请命告退,回了翰林院修撰今日朝中之事。 …… 酉时初,解令京中巡逻的禁军,以及顾枫眠被令处死的消息,被一同传往宫外。 消息核实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府上下连同这天色一起陷入阴沉风波,原本在衙门当值的顾豫也听闻了消息赶回了府,是时,顾夫人都快没哭断了气。 想去求往日来往的官员,却被人家拒之门外,唯一交好的礼部,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举家传信送往宫中,请求顾妃向贞景帝求情。 可今日长乐殿的大门紧闭,由东厂之人严格在外把守,任何人都不许求见。 顾妃拖着本就没有修养痊愈的身子,跪在殿外的雨中,直至昏厥也没有见到贞景帝一面。 顾氏之人彻底没了辙,只能等着顾枫眠处死之日—— “宫里的人传信说,行刺方书迟的刺客就是他的人,这一把,他是玩火自焚。” 沈宓正立在窗前,摆弄着淋湿了的鸽子羽毛,用怀里的帕子替它擦了擦水渍。 “总觉得他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闻濯撤走他手中的帕子,给他换了个干净抹布过去,边不满道:“擦我且都没这么讲究,给它用什么帕子,用块抹布得了。” 沈宓动作微微一顿,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抹布,接着前文顾枫眠的事继续论道:“可以确定的是,联合世家造事,肯定有他的份,只不过在方书迟这一环上,他们那群人里不巧出了岔子。” 闻濯笑了笑:“你猜想是谁?”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我的山居生活好像结束了,又好像不完全。 感谢支持,求求海星啊宝子们!
第133章 日沉楼(七) 池霁夜半下了诏狱,顾枫眠连同纠察一事被处置的朝臣都暂时收押在了这里。 穿过重重牢房抵达最深处,他看到了昏暗光线里,坐在窗口底下淋着斑驳天色的顾枫眠。 他瘦了许多,囚衣破烂,浑身脏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团杂草,半点再瞧不出往日风光的模样。 “顾大人,好久不见。” 闻声,顾枫眠身形微动了一阵,却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池霁吩咐衙役打开了牢房的门,遣散旁人后,从容走了进去,看着他年迈将垂的背影接着说道:“陛下拟旨处决你的消息,想必狱卒已经告诉过你了,行刑之期在八月初一那日,其实本可以更早,只可惜今日外头又下起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陛下以城中水利建设为重,不想在这个节点上见血腥,才延期廿日。” 顾枫眠继续静默,仿佛已经老死成一段枯木扎根地底,与这一方牢房融为一体。 池霁走近半步,斜睨着眼眸再次出声,“你不该杀方书迟。”他冷冷道。 顾枫眠忽然从他这句话中回过味来,扭头狰狞看了他一眼,“你在意他?是你告发的我?” 池霁笑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顾枫眠前一个问题,只是模棱两可地接着说:“是啊,是我向陛下举谏你在皇城内行刺朝廷命官,所以他才会这么果断要将你处死。” 顾枫眠听完气氛的手指抓地,呼吸都重了不少,凝神默声片刻,猛然扭曲着面孔窜起身朝他扑过来—— 却教他眼疾手快地闪身躲开,由着他白白栽到了满是杂草的地上。 “顾大人,”池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省着点力气吧,且还有一个月的日子要熬,提前死在狱中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顾枫眠手指发狠收紧,带着地上的泥土嵌进掌心,他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对方那张艳丽却充满轻蔑的面容,咒道:“池自贞,你居心歹毒,迟早会不得好死!” 池霁笑了笑,“我如何死,怎么死,哪里用得着你一个比我先死的人操心呢。” 顾枫眠忽然好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一点机会,跟面前这个不择手段的人玉石俱焚,于是奋起一股力气伸长了脖子向外高声呼喊,“我要见陛下!来人!我要见陛下!我还有话要说!我要揭发——” “啊!!” 他被池霁猝不及防地一把抓起了干枯的头发,被迫咽下喉咙里那些妄言,只能发出野兽一样的痛呼。 “你以为见了陛下,他就会听你说的?”池霁不屑地松开手,抬脚踩上了他的脑袋,“你以为你是谁?世家的风光和地位早没落了,你我都不过是一丘之貉,何必时时把自己摆的那么高贵,” “你以为我与你合谋,便是等同于屈附在你的脚下,任凭你差遣拿捏?” 他嗤笑,“你忘了满朝各流文武的对立是怎么缓和的了?忘了你那个废物儿子的官职是怎么来的了?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底吗?” “不要必我把话说的难听,满朝旧臣,怎么他姚清渠、方观海、苏时稔能入内阁,官居正一品,而你却不能,你以为是帝心有意偏袒,可你也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世家的殊荣只不过是给了别人,没落到你头上而已——” “你闭嘴!”顾枫眠红着眼狰狞道。 “还以为是尚书书任你差遣的时候呢?”他神情讥讽,“闭嘴?顾大人现在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别忘了你府上的一家老小,他们总该还有后半辈子要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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