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他有孝在身,这种时候逛花楼喝花酒传出去一定会败坏侯府名声。即便他真上了,在那些人眼里指不定想的还是另一出。 比如,故布疑阵。猜忌,只会多而不会少。 没好气地撇嘴,“那还去?证明你闲得慌?”苍泠本是嘲笑他,却不料—— “诶,要不说你了解我呢。” 无语梗住,他了解个屁,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随口乱猜。苍泠默了默,解下挽起的衣袖,“我先出去……” “走到清水桥时,遇上了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几位同好。” 隔着屏风,他的声音不似方才,这会有些沉闷。半屈的身子迟疑了一下,重新坐回板凳。 “他们恭喜我。” 恭喜他当上了侯爷。 恭喜他死了爹? 眉头不自觉皱起,“有些话听听就行,不必当真。”有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苍泠却仿佛不觉,“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屏风后有瞬间的安静,接着,是沈先低低的浅笑。 “你在生气吗?” 苍泠一愣,方想生硬地解释—— “我都不生气。” 墙上的阴影缓缓沉下,露出大半的光亮。 “许是他们无心的。”虽知这可能性很小,沈先却仍这么宽慰他,“毕竟在这盛京里头,希望有朝一日能科举高中步入朝堂的,不只是寒门士子,我们这些沾了祖上光出身好的也在其中。但比起我爹只娶了我娘一人,他们更羡慕我没有嫡庶之争,没有后院那些事。” “他们只是觉得,早早承袭了这位子,似乎也不是全是坏事。” 搁在腿上的手掌无言蜷缩。 因为沈先的口吻越来越轻松,“我也觉得。”甚至,高亢地不似他,“诶,苍泠,你知道吗?我们几个以前一起喝酒玩乐时还曾探讨过,要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当个一官半职。说来好笑,讨论半天竟发现还不如就这样混日子来的惬意舒服。” 墙上的光影随着油灯里的火苗明暗交叠,如梦似幻,真假难分。 而沈先,像止不住似地,一个劲地,“相比他们的麻烦,我算是无忧无愁地过了十六年。府里头的事有娘顶着,父亲远在边关即使想骂想打也够不着手。锦衣玉食,用度奢侈,逗狗遛鸟逛花楼,没事喝个小酒怡情,无聊了纵马长街。就连父亲死了,我还能承袭……” “不是你的错。” 屏风侧,青衣肃立。 看着沉入水中紧紧环抱住双臂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光/裸的背脊绷直,沈先讪笑着不敢回头,却将脸埋进了双臂之间。 “我也曾如此想过。” “可你没想过让你爹死。” 骤然打断,苍泠走近一步,半是气恼半是无奈,“如果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纨绔子,照夫人的性子早打死你之后追着你爹去了,哪还容你谈什么改旗易帜的歪理。” “我不会安慰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苍泠想起了祭堂上那晚。 “要哭就一次哭个够,过了今晚,别再后悔了。” “我没哭。” 依旧犟得像个锯嘴葫芦。
第43章 沈先 屏风晃了晃,被苍泠的肩膀撞了一下。 他没有对碍事的屏风动手,只是丢了句:“你爹还等着你为他报仇,别让亲者痛仇者快。” 直到房门开启又阖上的声响传来,环着双臂渐渐松开。 …… 天刚放亮,听见院里没了动静,沈先翻身起床跑向了隔壁。 昨夜苍泠回了自己那屋睡,约莫比起对着他,桐油味更能接受。 房门敞开着,汗水浸透了白色里衣。看见他,擦拭的手停下。 “有事?” 本想为自己昨日的失态找补,可四目相对的一刻,张着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竟起了退缩的念头。 倒是苍泠,看了他一会,继续擦起了汗水,“过会夫人要出门,你是一同还是在府里待着?” “出门?”沈先一愣,“去哪?” 侯府还在孝期,他也未听说谁家送来过请帖。 随手将汗巾挂在椅背,苍泠拿起了一旁的外衫,“好像是去上香。” 好像,是因为他早起练功的时候,正巧看见主屋那边的张嫂挎着个放满纸钱香烛的竹篮。从院前路过,张嫂朝他点了点头,便径直穿过了月门。 他以为沈先知道。 “上香?”跟鹩哥似的,沈先重复着他的话,喃喃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苍泠耸了耸肩:“也可能我误会了。”毕竟张嫂并未直说,全是他的猜测。 沈先看了他一眼,方又要开口,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 “小侯爷,不好了,您快去前门看看。”该有的礼都被抛在了脑后,丫鬟捂着额角,“那、那些个百姓在往咱侯府门口扔菜叶。” 岂止菜叶,那是丫鬟择了最多的说。 发臭的鸡蛋,泛酸的泔脚,甚至不知是哪个对侯府深恶痛绝的,往台阶上泼了一桶粪尿。 在沈先跨过那道高立的门槛后,一个灰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走出了围拢的人群。他的胳膊还挎着个空空的菜篮。 “私通外敌的狗东西。” 不由分说,夺过旁人手里的鸡蛋朝沈先砸去。 未躲闪,鸡蛋在脚下变得稀烂。黏糊的蛋清裹着黄渍飞溅上素白的衣摆。 许是男人没料到自己没能砸准,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 “装模作样,什么狗屁忠勇侯府?简直是辱没了忠勇二字。”他大声嚷着,挎着的菜篮也被当做武/器丢了出去。 竹编的菜篮很轻,还没飞上台阶就滚了下去。 “每年朝廷要从我们身上征收多少粮和银,我看八成都进了他们的狗肚子。”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投胎。谁让人家当狗都比你当人来得高贵?” “那是他那狗爹死得早,死得其所。” “忠勇?朝廷瞎的,就当咱们老百姓都瞎的。” 有人在煽风点火,有人在落井下石,也有人冷冷地目睹着这一幕,仿佛置身事外。 那人就是沈先。 无甚表情地低头看向一旁的小厮:“发生了何事?” 小厮正为挡住时不时飞来的烂果烂叶分神,忽被主子如此一问,才发觉:“不知道。” 黑色的眼眸划闪过一丝疑惑。 “回小侯爷,奴才是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垮下的嘴角欲哭无泪,“奴才听到有人骂街出来看时,门口已经是污糟一片。可那些人嘴里骂的,奴才是真没明白,奴才也不敢断章取义。” 沈先的神色总算有了些微变,要笑不笑的那种。 看着满地狼藉和似乎不准备散去的人群,小厮小心地问了声:“小侯爷,现下,咋办?” 剑眉挑起,沈先扫过“义愤填膺”的众人。 “不用管。”双手背往身后,气定神闲,“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小厮一愣:“可这些……”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曾经一尘不染,此时却又脏又臭。 “让它去,挺好的。”抬脚转身之际,沈先又交代了一句,“如果谁要闯进来,也别拦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前排凑得近的那几个耳朵。 “小侯爷?”这下,小厮是真弄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照做。” 拉长的尾音在转过结实的门板,撞上一双温柔的眼眸后收住。 “娘。” 爽朗地喊了声,目光落在张嫂的竹篮,“娘这是要出门?” 怀蝶点点头,看了眼他的身后,“外面听着很热闹?” 呵呵一笑,上前接过丫鬟递来的斗篷,一边替他娘系上,一边建议:“人还没散,要不你们走偏门?免的冲撞了娘。” “不用。”拍了拍他的手背,怀蝶扬起笑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说,我们没有做过亏心事,你爹也没有。忠勇二字,我们沈家担得起。” 显然,她已经站了挺久。 摸上鼻子,沈先迟疑了一下:“娘的意思,现在就出去?” “对。” 双手交握在身前,怀蝶望向高高的侯府门扉。 “有种的,他们就往我头上砸。” 沈先瞪大了眼睛,张嫂捂住了偷笑的嘴角,小丫鬟手上没了斗篷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擀面杖。 “小侯爷放心,我们会好生照顾夫人。” “对,谁敢碰夫人,奴婢第一个饶不了他。” 擀面杖示威似地挥了挥,一马当先走到了前头。 她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啊。 欲要阻拦的手放下,笑意终是到达了眼底,“早去早回。” 不一会儿,外面的嘈杂骤然消弭,沈先摇着头走进院子。 一人多高的墙头上,衣袂飘飘。 “快些。”不耐烦的催促着,朝他伸出手来。 紧抿的唇角克制地扬起,“你是护卫,还是我是护卫?” 不想,墙上那人皮笑肉不笑地丢了回来,“你娘,还是我娘?” 仰头而望,清隽的脸眼看正要渐渐变了天。沈先忙不迭抓住那只手,“真是开不得一点玩笑。”嘀咕着,借力跃上墙头。 忽然,迟钝地发问:“为什么翻墙?” 白眼横来,“小侯爷大可走正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夫人那气势能让人闭嘴?”他耳力很好,隔着院墙,隔着巷弄,也能听出个大概。 更何况,那些人也没压低声。 不愿再同他胡扯,单手撑在墙垣,苍泠方要往下跳—— “可是我娘她们好像备了马车。” …… 春日暖阳照耀在喧闹的长街。 敞开的店铺,吆喝的摊贩,仿佛都不愿浪费这大好的春意盎然,铆足了劲。就连路过的小狗小猫也忍不住停下脚步,闻一闻空气中的香甜。 当然这一切,无关他身边这人。 眼瞅青龙寺的山门过了转口就到,沈先扯住了沉默一路的衣袖。 “放开。”头也不回,苍泠冷声道。 “不放。”死皮赖脸,沈先打定了主意,“除非你笑一个。” 他回头了,不过仍然没有笑容,“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浅色的瞳仁写着威胁。 “信,你剁吧。”下巴一扬,沈先无所畏惧,“大不了后半辈子吃你的喝你的,正好顺便替我把侯府里那些老的小的也一块养了。” 脚步一滞,苍泠眯起眼:“……美的你。” 美不美,沈先不在乎。在乎的是他终于不再冷着张脸,说他犟,自己还不像丢了骨头的狗,憋着气闷头往前冲。 呃,呸。他娘才不是骨头。 蓦地又一愣,这话怎么像骂人?眉头纠结一块,沈先居然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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