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阴云预示着今晚应会有一场雨。雨未下,星子高悬,摇摇欲坠。 连老天都不能预测,何况猜测人心。 踌躇着走进他的视线,“抱歉,是我失言了。”纵然有百种解释,此刻,皆化为一声歉意。 目光微动,“不,”苍泠淡然一笑,“与你无关。” 悬在半空的手,悄悄攥紧,悻悻然垂下。 翌日,沈先独自一人踏进了奎宁的营帐。这回,他记得先报了声名。 方桌旁,奎宁正在看医书。侧目瞥了他一眼,又转回书上。 “何事?” 抿成一线的唇慢慢上扬,“军医,”抱拳躬身,他试图笑得再灿烂一些,“有一事想请教军医,还求军医给小的答疑解惑……” 不待他说完,奎宁截了话头:“关于比试吗?” “……是。” 原来奎宁知晓他的来意,沈先不由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也—— “出门左转,不送。” 错愕地抬头,沈先:?! 急切两步上前,胳膊绷得紧紧的,双手抱拳未放下,“军医,小的真心求教。” 他站的位置恰巧挡住了照进的光亮,拿书的手一顿,“世子,门在那。” 话梗在喉间,作揖的手举着费劲,放下又似乎不合适?沈先只觉进退两难。 他不懂,从进门起自己一直谦恭有礼,似乎想不到哪儿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人。 疑惑的目光在瞥过桌上医书时,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沈先默了默,当下准备退出营帐。 “那不打扰军医了,小的告退。” 不出预料,奎宁没有抬头。 掀起帐帘,一只脚才离了地面,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你来做什么?火头军何时变得那么空闲了?” 熟悉的口吻,沈先甚至不需要定睛瞧,替自己哀叹了声,往旁边让开。 “秋大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嗯”了声,秋沁之径直朝里去,边走边嘀咕:“怎么到哪都能遇上?真是。” 沈先猜“真是”后话许是,晦气?可他不敢反驳,谁让他还有求于奎宁呢。只得摸了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微微一笑,扭头转向。 “慢着。” 脚下顿住,沈先深吸口气,转身:“大人还有事?”对上秋沁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背倚方桌,秋沁之顺手拿过一本医术,还未翻看,就见沈先往后退了一步。 他哑然失笑:“怕什么?” 怕你拿书砸我——沈先自是不敢实话实说。吞咽而下,“没怕。” 秋沁之想了想,将书搁下,“侯爷他……”忽然住了嘴。 沈先方想追问—— “军医,快去看看侯爷,” 伍校尉人未到声先到,“侯爷遇刺了。” 指腹抵上眉心,秋沁之望向一脸呆愣的沈先:“好了,不用我来说了。” 猛然转身,沈先拔腿冲出了营帐,与伍校尉擦肩而过。 “世、世子?诶?侯爷他?” 帐外,伍校尉看着飞奔而去的背影,使劲抓了抓发顶,“军医,咱要不要也赶紧走一趟?” 帐内,隔着帘子,秋沁之翻了个白眼。 “啧,都说了我不喜欢这差事,麻烦。”撇了嘴,却不得不朝那始作俑者,喊了声,“侯爷没事,还不快去拦着他。” “侯爷没事?真的?”偏,遇上伍校尉这么个直肠子,立刻喜笑颜开,“侯爷真没事?秋大人你可不要骗我?” 行,总算眼里有他了。冷笑着,“马上去拦住沈先。”秋沁之咬紧了牙,面色不善,“不能让他出营,听见没有?” “啊?啊,哦。”伍校尉这才反应过来,扭头赶紧追了过去。 像是使出浑身力气后般疲惫,秋沁之靠在方桌,揉着额角。 “被我知道是哪个嘴快的告诉这莽夫,呵。”他一定缝了那人的嘴。 “要不还是去看一看?” 不知何时,奎宁已合上了医书,神色担忧。但军中有规定,没有命令任谁都不得无故出营。而且,离洛并未出现。 秋沁之摇了摇头:“还好,虚惊一场,人没伤着。” 沉吟了一下,奎宁问道:“好端端的,侯爷怎么会遇上刺客?侯爷归府时还带去了一支精锐,他们又怎会让刺客接近?” 秋沁之望向被风掀动的帐帘,“昨夜几位副将已去了侯府,详细的,等他们回来再说吧。”复又想起了某事,“对了,离洛去哪了?”自昨晚连夜派人入营知会离洛,他原以为今天离洛会在军中等他。 “参将一早被叫去了火铳营,可能这会还在那。” “在军中啊。”也是,副将不在,离洛不会随便离营。秋沁之微微颔首:“沈先来找你拿药?” 话题转得既明显又无懈可击。奎宁垂下眼眸,重新翻开医书:“他是来请教火铳拆卸的。” 秋沁之闻言不由好奇地看着他:“你把他打发了?” “……军令在身,情非得已。” “军令?离洛又作怪了?” 抬眼迎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眸,奎宁一时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唯有苦笑着:“参将自有打算。” 说实话,离洛对他交代:“任谁来求教,兹要关于比试的,一概拒之。”彼时,他还觉得莫名,直到沈先出现。 参将掐指能算哪。不过,奎宁决定至于他是如何打发沈先的,还是先瞒着眼前之人为妙。毕竟,惦记着昨儿的窘迫和失去的面子,冷脸对一小兵,着实也说不过去。 秋沁之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追问。 没多久,帐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伍校尉拽着沈先回来,只不过—— 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沈先身上缠绕三四圈的麻绳,然后望向走在二人后面的苍泠。 “苍泠见过大人,军医。”温和有礼。 “幸亏遇着苍泠,不然末将还真绑不了这位。”伍校尉大大咧咧拍上沈先后背,啧啧赞叹,“没想到,功夫不错,实打实地练过。侯爷真是后继有人了。” 抬了眉毛,秋沁之冷不防插嘴:“苍泠,把穴道解开。” “诶?!”伍校尉咻然叫起,“啥?还真点了哑穴啊?我还当沈先嘴犟呢?” 沈先白了他一眼,却撇过头不看苍泠一眼。 苍泠上前为他解穴,他还往旁边跳了跳,接着龇了龇牙。 瞅着这一孩子气的举止,秋沁之示意苍泠让开,“安静些也好,待我说完以下的话,再问他是不是要继续当哑巴。” 察觉肩颈处的绷直,他继续说道:“今天来军中,一是侯爷让本官给世子带一句话,切莫冲动,服从军令。” 看着沈先,秋沁之腹诽:侯爷真是有先见之明,就是非让他转达这点不好。 “二来,此次募兵已结束,侯爷想问世子,回侯府和继续待在军中,世子准备如何选择?” 对,他就是个传话的,“若是世子选择继续待在军中,枢密院将世子户帖一并上呈兵部,且,”秋沁之顿了顿,“半年后,世子需随军拔营启程漠北。” “当然,反之,若是世子想回侯府,立刻就可自行离开。”思及几位副将纷纷劝忠勇侯三思,秋沁之的脸上笑容退去,“从此,不得再踏入沈家军一步。世子,可想好了。” 伍校尉有句话说错了——侯爷的确后继有人,可这条路不是谁人都能继任的。 秋沁之一瞬不眨地瞧着他,瞧着这个即将抉择的少年。 苍泠也看着沈先,在他咬着下唇使劲点头后,解开了穴道。 “我要回府……” 众人朝他齐齐望来。 “回府一趟,只要亲眼看到我爹没事,我就回来。” 就像个讨价还价的孩子。秋沁之嗤笑。 可沈先浑然不知:“请大人将我户帖上呈兵部……” “弄错了吧。”不留情地打断,秋沁之笑了,“只要离开这里一步,哪怕你只是跨出军营大门,不得再踏入一步。” 沈先急欲表明:“我……” “不仅是你,苍泠也必须离开。”
第30章 苍泠 “为什么?” 仿若炸毛的猫,沈先蓦然大怒:“我是去还是留,与苍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秋沁之好整以暇,“别忘了,是你替他做的保。你若留下,他便可待到户帖核实结果。但你若要走,他自然也得跟你走。” 既不规劝,也不多解释,对于他们的去留,秋沁之明摆着不感兴趣。 更甚者,“说真的,当兵有什么好?”俨然还在往火上浇油,“至亲有事见不着面只能干着急,心仪之人变了心你还在一地徒相思。再说不定啊,一腔凌云志最后可能只落得个马革裹尸。” 眼瞅着那张嘴滔滔不绝,伍校尉的两条眉毛越来越纠起。 医书一角,悄悄碰了碰搭在桌沿的手背。 他没有回头,依然眼眸调笑:“我也就这么一个师侄,纵使不喜,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人,您能说点吉利的吗?”终是忍不住插嘴,伍校尉人直话也直,“照您这样子再扯下去,怕不得给他俩把墓地都找好了。” 捏着书的手一紧,奎宁屈指扶着额。 “扑哧、” 不合时宜地一声笑后,秋沁之连连点头:“伍校尉,言之有理,是本官思虑不周。” 还好,还好。伍校尉方想长舒一口气。 “漠北那地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确也不是葬人的风水宝地。”仿佛看不见沈先暗沉的脸色,秋沁之直直地望着无动于衷的那一人,“泠师侄,这兵不当也罢。跟师叔回去,师叔给你找门轻松银子又多的活计,可好?” 咚。掀帘的动作太大,帐帘脱手掉下,“你们先等着,一个都不许跑,”使劲挠了把脑门,伍校尉嚷嚷着,“我、我去找参将。”他听不下去了。 怕是再下去,别说沈先,就连苍泠也没了。思及方才眼花缭乱的身手,他舍不得啊。 当伍校尉忙着去搬救兵,却不料他心心念念想要留住的那人,反而付之哂笑。 恭恭敬敬地一礼,“小师叔盛情,苍泠感怀于心。”直起腰,对上冲自己猛瞪来的沈先,清隽的脸上挂着平和的浅笑,“你无需顾虑我。” “苍泠,我不会……” “自古忠孝难两全哪,世子可想清楚?”秋沁之无情地打断,上挑的眼尾凉薄凉薄。 若有所思,“小师叔,”苍泠瞧向他,试探道,“侯爷其实大可将两条路任沈先择其一。在明知做儿子的怎么不可能惦记父亲安危的情况下,再要他选择……这,是否强人所难?” “苍泠,你可是在猜测侯爷。” 搭在桌沿手指蜷曲,秋沁之睨了他一眼,等着他说下去。 “侯爷并未遇刺……”
4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