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地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剥菜叶——动作忽然一顿,“他为何拿书砸你?”无声叹气,是不是自己不接话,他就不会说话了呢? “啊,我正要跟你说此事。” 被苍泠这么一打岔,沈先总算找到了词。只不过,神秘兮兮,越凑越近—— “你小师叔与奎军医,是相好。” 他几乎把话含在嘴里,虽然模模糊糊吐字却还算清晰。可是,沈先不确定地瞅着苍泠。 平静。 平静地摘去发黄的菜叶,眼里无波无澜,神色毫无变化。 “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沈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声音太轻,“你的小……” “嗯。” 只此一声,苍泠便不再搭话。 沈先闭上了嘴,扒拉过一颗白菜。掰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他偷眼瞧去,苍泠拿起了菜刀。 掰下第二片叶子的时候,他又……垂下眼眸,大气不敢喘。 一片、两瓣、三张,直至一箩的白菜“滋滋”下锅,苍泠将锅铲递给了他。 早已困顿的沈先打了个哈欠,认命地摊开手掌,准备接过。 “两个男人相爱,你觉得不齿吗?” 锅铲的长柄落在掌心,近乎低吟的笑语落入耳里。 眨了眨眼,沈先没有听错,苍泠确是在笑。他抬眼看向他,微微皱眉。 他们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也能看清他笑得,言不由衷。 “不会。”沈先咧嘴,眉眼带笑,“情不自禁,情有所钟,也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诧异、犹疑,苍泠的情绪写在眼里,以及,“不会觉得恶心吗?两个男人……”明明白白的不相信。 “那又如何?”接过锅铲,将清水倒入锅子,沈先自然而然,“我娘说了,她能看上我爹,不是因为门当户对,也不是因为祖父的威名。只是因为我爹那个人。” “那不一样。” “一样。” 快速翻炒几下,沈先觉得自己离厨子又近了一步。 “可你方才不还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锅铲哐哐,沈先顿了顿,不解地看向他:“我方才是惊讶,但不是因为他们同为男人。” 这下,愣神的换做了苍泠。 “那你跟见了鬼似的……” 环顾四周,人走得不剩几个,离得还远。沈先遂放下心来,不过仍招招手让他再靠近些。 “嗐,我这不是没闹明白他们俩怎么凑合到一起去的嘛?”他举着锅铲,低头佝背,像极了街市上摆摊卖油饼的大叔,“你小师叔那人吧,怎么瞧都是眼高于顶的人。你说,奎军医怎么镇得住?” 思及秋沁之将人压在身下狠狠亲……所以这不就跟见了鬼一样。 他抖了抖,侧目却见苍泠仍面无表情。 一声叹气,“算了,你还小,不懂这些。” 说得他很懂似的。睨眼瞧他,苍泠哼了声:“盛京的富贵公子见识挺广。” “那是,”沈先不以为然,大言不惭,“什么样的场面我没见过?别说男人女人,男人和男人,就是一群……你踩我做甚吗?” “当我小孩呢?” 撑着灶台,沈先哭笑不得:“可你,这不就是小孩嘛。” “嘁,别忘了,你也不过十六。” “这倒是,”一边甩脚,一边点头,沈先不否认,“虽然才一岁之差,你还是小孩。” 眼看苍泠眯起眼,那张刻薄的嘴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堵人的话。沈先忙不迭抢先—— “不是小孩,是兄弟。”忽然福至心灵,他一拍掌,“诶?苍泠,我想到个不错的主意。” “呵。”无法沉默以对,苍泠只能白眼横对,顺势端起茶水。 “我们结拜吧。” 噗。 茶水顺着嘴角流下,苍泠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激动吗?”沈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弟。” 抬手替他擦去水渍,摸上柔顺的发顶:“来,叫声哥哥。” “沈先……” “叫声哥哥嘛。” “你想死。”
第28章 苍泠 幸好,沈先深觉目前的日子挺好,自己过得也不错。何况,他也并不缺小弟。 “大哥,大哥。” 这不,还有谷小弟惦记着他大哥。一路小跑,手里还抓着把干草。 看样子是从马圈那过来。瞥了眼汗湿的鬓角,苍泠无话,转身去取盛菜的大盆。 一会儿,他们还得给各营帐送饭菜,耽误不得。 “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指尖搭在盆口,苍泠没有回头。 哐,铲子碰撞锅沿发出声响,“别这么称呼,沈某承受不起。” 不用回头,苍泠也能猜到沈先此刻的表情。面对曾经意图谋害自己父亲的人,谁会给好脸色?即便离洛他们愿为谷三七担保,忠勇侯没有追究。 “大哥?” 不过,显然,谷三七似乎还不知情。 “谷三七,有事说事,若没重要的事,请恕沈某还有活要干。” 心头梗着根刺,话语间的疏离显而易见。 “大、大哥,我哪得罪你了?”当然,谷三七也不傻,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说便是,我可以改。” 端起菜盆,苍泠走向灶台。 谷三七朝他望来:“苍泠,你知道他这生的是哪门子气吗?” 不待他作答,“我好心跑来告诉你们月末比试的内容,无缘无故他为何给我脸色看?” 问的是他,瞪的是沈先,谷三七看来是真不知道原委。可,苍泠看了看沈先——板着张脸没有一丝笑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其实,若有可能,他也不想与谷三七有过多的接触。 “是不是因为贾学,你那护卫?” 苍泠察觉到沈先的眉头动了动。 “如果我说,我未曾给乌影喂过醉马草,也未想过害任何人,你信不信?”谷三七正色道,“我可以发誓。” “参将也已查明,草料中未掺杂那种东西。所以贾学一事,与我并无关系。” 眼神不躲不闪,直视着沈先。 而沈先,“哼”轻轻一声,接过菜盆,重新拿起了锅铲。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谷三七说的都是真话,也许他想博取沈先的信任。可是,离洛的维护已经使沈先对他们说的做的产生了不信任。 如今,谷三七又偏偏用离洛的“查明”来证明。 眼眸垂下,苍泠想,谷三七若真是无辜,那还有谁? 热脸贴冷屁股不好受,纵使谷三七不拘小节的性格,到底身体里还继承了谷靖生的血脉。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谷三七顶天立地,若要如此怀疑,你这大哥不认就是。” 谷三七匆匆忙忙地来,怒气冲冲地走了。 “嘁,只字不提曾经刺杀我爹一事,还顶天立地?笑话。” 可惜,谷三七终还是猜错了沈先真正在意的。 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 …… 在火铳营门口,他们又遇到了上次那两个守卫。 “……要说军中对火铳的了解,当然莫属侯爷。” “次之,就是军医。” “军医?奎宁?!” “嗯,听说军医以前是江湖中人,自荐来到军中,不仅医术了得,对火铳铁器也是令侯爷刮目相看……” 推着板车的背影颓丧,苍泠想不透守卫好心告知的消息中,哪个能让沈先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本来在看了张贴的比试内容后,沈先当时看着还挺兴奋。 拳脚、兵器、火铳拆卸。 往火铳营来时,沈先还悄悄跟他说:“第三项我也不懂,待会打听打听军中谁对火铳了解。” 忠勇侯和奎宁。怎么想都是近水楼台啊。 苍泠不解地蹙眉,忽又一顿—— 步履匆匆从眼前晃过的绯色,是秋沁之?他所去的方向,奎宁的营帐。 脑海中灵光一闪,苍泠蓦然失笑。 果不其然,沈先没能憋到熄灯,将他拽出了营帐,开口就道:“我想过了,我爹不在军中,我也不能自由进出。你去请教军医吧。” 不动声色,苍泠靠上柱子——修葺过后的草料棚子还挺坚实,至少柱子不会随意摇晃。 “后厨很好,你自己去参加比试吧。” 苦恼了半天的眸子瞬时瞪得跟牛眼似的,“什么?你不想参加比试了?” 咧了嘴角,“自始至终我也没说过要参加。”不紧不慢,苍泠看着他,“何况,在后厨和在火铳营,都是当兵,也没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差别?”沈先立即反驳,“火头军和火铳营,差别大了去好吗?” 一个拿锅铲,一个拿火铳吗?苍泠耸了耸肩:“不都是铁器?” 而且,“这话要是让林校尉听见,八成又要说你一顿。”想起初入军营的第一天林校尉的话,苍泠不禁调侃,“当初让你别来,现在可后悔了?” 沈先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应是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 “没事,”忍着笑,苍泠搭上他的肩头,“谁还没后悔过。” “当然不是后悔。我只是觉得,有机会摆在面前不去争取,岂不可惜?” 挺起的胸膛振振有词,一巴掌拍掉假惺惺宽慰的手,“你总不会想一辈子都当火头军吧?” 一辈子?“扑哧,”苍泠笑出声来,“上了战场是死是活都难说,哪来的一辈子?沈先,你在异想天开。” 三分嘲笑夹杂着更多的无奈,他甚至竟然感到有些悲哀。一辈子,那是一种奢望。 谁知,“听来可笑,也许天真,但苍泠,”沈先既不恼怒,也不反驳,“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大易,我们的国家不再有战争?” 娓娓道来,透露着向往。 “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边境不起烽火。”沙哑的声音,有一丝激动,“苍泠,如果是这样的一辈子,你说该多好?” “可现实总是残酷。”他不忍,却不得不浇下这盆冷水,“你可知一个盛世太平,需要成千上万的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如果是这样得来的盛世,你还要吗?” 他不要。 他不要再从那累累白骨底下爬出来,至死都无法抹去的恶魇。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不想再经历。 “你知道枕在白骨上睡觉的感觉吗?”
第29章 沈先 头枕白骨,手握白骨,不敢放开,唯恐离去。 是生来锦衣玉食软衾罗被的沈先无法体会的,也无法理解。 落寞划过眼底,“胡口乱说,不必当真。”是他莽撞,忘了身份,“只是少时在漠北瞧多了生离死别,一时感慨。”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苍泠望向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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