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养马的,”林校尉看着他,“是谷将军之子。” “不会是他,”搁在膝头的拳头攥紧,“参将也说最不可能的就是那孩子。” 林校尉松了口气。 “可是参将又说,没有嫌疑的人才最有嫌疑。” …… “腿,腿不能这么站,再收紧些。” “手,手放太低了,抬高。” 啪,竹棍敲下,“又错了。” 这是沈先第几次吼谷三七来着,苍泠记不清了。 “大哥,你别走啊。” 反正是谷三七今天第三回挽留他“义兄”。 “大哥,再给我演示一遍好不?” “方才已经是第九遍了,大哥,”沈先现在后悔得不行,告饶似地,“换我叫你大哥好不好?大哥,您就放过小弟行不行?” 谷三七不适合习武,他一眼就能看出,偏一开始沈先还不死心。什么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给他讲了一堆鼓励的话,敢情那时劝慰的是自己? 这才过去多少天,已经悔不当初了。 倒是谷三七依旧不信邪,只当自己练得还不够刻苦努力——在苍泠看来,连喂马、洗菜、吃饭都在念步法,如果这都不算用功?那么,睡梦里骂骂咧咧的沈先,一定怨念更深。 “那孩子不是习武的料。” 闲庭散步似的,两手背在身后,离洛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袍子,斯斯文文的,不像个武将。 苍泠起身作揖:“参将。” 他微微颔首,朝停下的二人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继续。 看着他捡了个凳子坐下,苍泠想了想,站到了一旁。 “这是学了几天了?” 瞥了眼朝他望来的沈先,苍泠道:“回参将,今天是第四天。” “第四天啊,沈先性子不错,还没撂挑子。” 苍泠轻轻“嗯”了声。 敷衍得分明。离洛掀了掀嘴皮子:“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块练练?” “回参将,小的怕热。” 侧目瞧他,离洛似乎有些讶异。坦坦荡荡,苍泠报以微笑。 不客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停在身前交握的双手,“男人还是黑点好,太白了,跟姑娘样样的。” 笑容未变,“参将教训得是。” 教训归教训,听不听还不是随他——嘁,秋沁之的同门果然都一个样。离洛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坐正了身子,目光也从那双苍白削瘦的手上收回。 长袍一角撩起一点,右腿在左腿上寻了个舒适姿势,“那个叫贾学的,听说原来是沈先的护卫?”日头确实晒,晒得他背脊热烘烘的。 忠勇侯府的侍卫入了沈家军,即便贾学自己不说,难道别人就不会好奇?大老爷们也爱热闹,估计早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所以,他是在没话找话吗?除此之外—— “身手如此一般,也不知侯府当初怎会选他给世子当侍卫?” 眼皮抬了抬,苍泠未接话。 “倒是你,”他回头,“听伍校尉说,一看就是从小习武,底子很好。可能比沈先还要好上不少。” 一抹“惶恐”浮现,“校尉谬赞,小的不敢同世子相比。” 垂眸低头,腰背微屈,还真是一副卑微的模样。 定定地看着装模作样的少年,离洛不禁觉得好笑,“呵,”也真就笑了起来,“倒也不必谦虚,你们俩的本事那一天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伍校尉都已经准备拔剑斩了乌影,啊,你们不知道,乌影就是那匹疯马的名字。” 乌影?不合时地,苍泠想起了黑影 ,又想到乌影疯狂蹬木栏的样子。 “军医已给它瞧过,”离洛忽然顿了顿,抬手摸了摸下巴,“我应该也没告诉过你们,奎军医偶尔也给畜生瞧病。要知道,在大漠荒野的地方,能找着给人瞧病的郎中都困难,别说给畜生看病的了,你说对吗?” 迎着认真解释的眼神,苍泠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点点头。 离洛也很满意,咧开嘴角:“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看出乌影中毒的?” ……下回若是见到跟乌影同名的那人,苍泠想着一定要仔细问问:关于离洛的情报,他是怎么得来的? “诶,不是沈先发现的?难不成,是你吗?” 七拐八弯的肠子,问得对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离参将应当觉得他就是个傻子。 深吸了口气,佝偻的背脊逐渐挺直,“回参将,”笑意凉凉,不疾不徐,“何必明知故问?还是说,您更希望解了毒的是小的?” 一眼不眨,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敲着,没有规律,就像主人。 “若是这样,就恕小的多嘴问一句,”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苍泠没有移开视线,“小的会解毒,说出去,有人信吗?” 眉尾上挑,离洛反问:“为何不信?” 苍泠看着他,但笑不语,突然—— “沈先,参将怀疑我给马下毒。” 毫无预兆地扯开嗓门,离洛一愣,蓦地站起:“我并未这么说过。” 嘴角噙笑,薄唇冰凉,“您也没说不是小的,”苍泠不再看他,“最有嫌疑的人您不查,却要来问救人的那一个,参将心里头想什么,也不难猜。” 望着丢下竹棍朝自己跑来的身影,“参将,一定没人告诉您,不要轻易怀疑别人。” 眉头蹙紧,离洛低声警告:“别闹,我只是按例询问。” 回应他的是淡漠、不屑。 和,沈先阴沉的脸色,板正地话语:“离参将这是又没抓到凶手。” 离洛面皮一紧。 “那离参将可找到了是何种毒让马发狂?” 抿了抿唇,离洛道:“醉马草。” 沈先神情未变,苍泠也仍那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离洛恍然:“你们知道。”且还不比他晚。 负手而立,沈先不带一丝笑容:“醉马草多长在西北一带,参将是觉得我去过西北,还是因为苍泠,来自漠北?” 微微一怔,离洛诧异地看了眼一旁沉默倨傲的少年。 “参将不要忘了,这个军营的将士,也是刚从漠北归来不久。” 猛地转头,“休要胡言。” 淡然一笑,“不是胡言,而是提醒。”沈先望向苍泠,“提醒参将,与其怀疑一个明显来历不明的小兵,不如彻查身边毫无疑点最为可靠的那些。” “沈先,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离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要知道,这里是军营,是沈家军,是他父亲的亲信。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养马的喂马的,哪怕是骑兵营的任何一人,明明都比你所怀疑之人更有嫌疑,你却视而不见。”严肃,坦白,磊落光明,“或者说,你已经认定了这人的嫌疑,便要将证据找着。而你从未想过,证据最后指向的是谁。” 一口气堵在胸口,离洛说不出话。 “是不是最后那人是谁不重要,只要能将来历不明者赶出沈家军,才是离参将觉得最重要的?” “如果错了呢?你可曾想过,如果错了怎么办?难道无法证明自己无罪的人,便要被按头认罪?就像谷府……” 啪! 手掌因为愤怒发麻,晒黑的脸颊因为愤怒浮现清晰的掌印。 “无知小儿!” 因为愤怒,无与伦比的愤怒,离洛挥下了这一巴掌。 嘴唇也因为愤怒颤抖,“维护一人,不是你这般愚蠢。要维护一人,也不会像你这样,口不择言,不明大义。” “敢问参将,”血腥从唇角流下,沈先冷笑,“何谓大义?” “是天下为公?民为邦本?是为了忠勇侯府,为了沈家军?”一字一句,撕裂着伤口,“还是单单只为了您自己的名声?您的眼里,究竟什么才是大义?” “如果我们不救贾学,是不是才是正确的?才是您认为的大义?” 凝视着泛红的眼眸,苍泠只觉心底的某一处,说不出的揪紧。 “如果没人救贾护卫,他爹会骂的。” 沈先的大义,很小,小到可以只为一人。
第21章 沈先 “何况,他现在是沈家军的兵。” 贾学没有卖身给忠勇侯府,早在他声称愿跟着沈先一块投军报效朝廷,他就不再是侯府的侍卫。 他是贾学,让他爹等着他回去给贾家光宗耀祖。 抹去嘴角血腥,“参将大人,”恭恭敬敬一声尊称,沈先躬身作揖,“还望您明察秋毫。沈家军,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双目灼灼落在眼前,少年终还是低下了头。撇了嘴,离洛不知是否该感到高兴?高兴被当众指责后,高贵的世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他的官职? 或许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堆积在胸腔的怒火,算什么? 离洛不由嗤笑,“世子多虑了,末将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迎着清澈的眼眸,复又冷了脸,“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威胁到沈家军的人。” 沈先欲要上前一步,被人拉住。他不解地回头,却听得离参将的下一句—— “即便那人无辜,也一样。” …… “怎的会有人年纪不大,却如此固执,冥顽不灵?” 咚,锤子使劲捶上铁钉,简易搭建的棚顶跟着抖了抖。 “轻点,我们不是来拆它的。”扶着木桩,苍泠又给他递去一个钉子。 看了眼摊开的掌心,一颗已有了锈斑的铁钉孤零零地躺着,“生锈了,换个。” 苍泠二话不说,重新换了颗给他,生锈的那个重新丢回了木箱。 几不可闻一声叹息,锤子搁下,沈先越过不乐意的身影,径直从木箱里抓了一把。一颗一颗,他得钉到猴年马月?说不定,干草都能开花了。 “麻烦。”咕哝得小声。 ……敲钉子的他,还没嫌麻烦呢。真是。 木桩从扶到被倚着,苍泠的脸上愈加不耐。沈先瞥了他一眼:“那你还跟来?” 存放干草饲料的棚子顶上遮盖了防水的油布,干草和饲料底下也用木材垒砌垫高,防止下雨的时候弄湿。 虽然离入夏还有段时日,林校尉仍担心盛京的天气说变就变,便将加固棚顶晾晒干草的任务吩咐下来。 另外,作为暂代粮官,林校尉考虑到目前火头军士气低迷——他是这么告诉他们的:“老孟头走得突然,他手底下那些个老兵整日长吁短叹,还有群什么都不懂的新兵。” 他们也是新兵,“我们也不懂。”苍泠站在那,一步未动,“林校尉还是找那些懂的老兵,稳妥。”语气挺好,除了有些意兴阑珊。 “你们不闲着吗?” 起初,林校尉还没听出他话里的明嘲暗讽。 然后直接被苍泠怼了回去:“您不也闲着。” ……沈先一把捂住他的嘴,在林校尉面色变得难看前,“我去。”自告奋勇接下了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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