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够,倒霉催的。 咚咚咚!小腿骨正当前被某人一脚踹来。 “能不能轻点?” 没有防备,锤子一偏砸上木桩的边缘,距离撑着木桩的手一寸许,吓得沈先愣是一身白毛汗。 “锤子都拿不稳,装什么十八般武艺样样行。” 他惊魂未定,差点挨砸的人还在说风凉话?后槽牙不禁有些发痒。 沈先眯起眼,似笑非笑:“存心找麻烦是不?”当他看不出来?他苍大公子已经把“某很不高兴”写在脑门上,清清楚楚,生怕他瞎似的。 “我没有。” 还嘴硬?沈先也是醉了。 “谁又惹到咱们苍公子了?”放下锤子,接替他扶着木桩,沈先好整以暇,“许久未见的小师叔?讨人厌的离参将?还是派活的林校尉?说吧,是哪个不开眼的。” 干净白皙的手背与脏兮兮的自己鲜明对比。 见他转过脸不搭话,沈先复又调侃道:“总归不是我,我可没惹你。” 不料,“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啰啰嗦嗦,砸个钉子叨上一句?”嘴皮子不见启合,腹诽的话从紧咬的牙缝流出,“从未干过的活,还要非往上凑。当面不拒绝,背后说个没完,累死活该。” “……这是怪我不该应了?” 没好气地横去一个白眼,“好心当成驴肝肺,大抵就是现在的滋味。” “哈?”苍泠突然松手,由着木桩倾斜,表情不善,“谁要你好心?我求你了吗?还驴肝肺,你倒是见过驴肝肺吗?估计连自己的心肝肺长啥样都不知道。” 撑住木桩,沈先才张嘴—— “林校尉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谁信?” 沈先:……有种恍若回到俩人初见时的,有口难言,欲哭无泪。 不行,难言也得辩解一句,“苍泠兄……” “不就帮着伍风么。谁让我们不是骑兵营的,人家管不着,要他林沐青管。”忿忿不平地捶了一拳木桩子,苍泠瞪着他,“你这世子身份怎么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成天候地被人支使来支使去,你都不生气吗?” 伍风就是伍校尉,林沐青自然就是林校尉。二位越骑校尉并未刁难他们,故而——唔,说实话,自己还真不觉得生气。但沈先不敢对苍泠这么直说。 要说了,大概会火上浇油吧。 将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还行,算不上生气。”可要他骗苍泠也不觉有必要,选了个折中模棱两可的回答。 狐疑的眼神向他投来,苍泠犹豫了一下,道:“你将来也想当官?” ……都什么跟什么?沈先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苍泠不像开玩笑。 “你笑什么?” 他笑什么?粗糙的掌心抚着刺手的木纹,沈先凝望着认真的这人,缓缓开口:“喂,你先告诉我,那个时候为什么拉住我?” 苍泠一愣:“哪个时候?” “就是离洛最后说的那些话,我正要反驳,你为何不让我与他争论。” 眼睛眨了眨,“啊,那个。”苍泠点点头,记起刚发生不久的事,嘴一撇,“我只是觉得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他听不进去,你又何必再多费口舌。” “哦,我以为呢。”原来是这样。 顺着他的话,苍泠随口接过:“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沈先答得更是顺嘴,“我还以为你担心我跟离洛打起来不好收场。” “……沈先,”苍泠目露同情,直言道,“你们没有打起来,我才难受。说真话吧,你这世子身份是从哪捡来的,嗯?” …… 整修过半的时候,谷三七送来晚膳。 一个萝卜汤,一盘白菜炒肉片,一碗面条搁上了点点葱花,还有一碗白米饭。 沈先拿筷夹了口白菜放到苍泠的碗里,“白菜配葱花,相得益彰。”给自己,则慢吞吞地夹了一片肉,“莫让这罪恶的东西坏了苍兄修道的路途。” 接着,一口塞到嘴里,用力地咀嚼,神情“悲壮”。 夹面的筷子一顿,苍泠冷眼瞧他,嗤了声:“幼稚。” 咽下肉片后,沈先抹了抹嘴:“有点老。” 苍泠没再理他,自顾自地吃着面条。 眼珠一转,沈先端起盘子凑过去,“人间美味,苍兄要不晚些再修道?” 回应他的是冷冷一瞥。 沈先笑了:“苍兄,那个问题的答案想到了没?若是仍没有答案,这盘肉片,小弟就勉为其难全部接收了。” 就在晚膳之前,谷三七还未来到,他辛苦地攀在摇摇晃晃的棚子顶沿,敲着锤子。 苍公子手里托着一堆钉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过了一会,苍公子问他:“当兵是为了当官吗?” 锤子举在半空,沈先低头看了看他:“是,也不是。” 苍泠似乎不理解,追问:“既然不想当官,那你跑来当兵做什么?别跟我说家国社稷那一套,我听不懂。” 倒是把他的话给先堵了。沈先砸吧着嘴,敲了会钉子。 手里的钉子用完时,他跳下垒砌的木堆。 “我也有个问题。” 苍泠正在挑拣不生锈的钉子,头也不回:“说。” “既不想当兵,也不愿当官,苍兄你又为何而来呢?” 沈先记得,他曾说过是为了一口饭,为杀一个人。 可是,此时的苍泠,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不屑不值。 沈先不禁感到好奇:他替谁不值?又为何不屑?
第22章 苍泠 面条清汤寡水,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黄白难辨的菜叶子被戳到面汤下,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果然一样无味。 “真不吃?”做作地端着盘子,脸上洋溢着欠揍的笑容,“算了,吃了一口吧。” 轻轻“哼”了声,苍泠转过身子,干脆眼不见为净。 一边“嚼蜡”,一边看着昏暗的天色,心也跟着渐渐沉下——沈先看似玩笑捉弄,大抵应是猜到那个的问题不会有答案。 他不刨根问底。 他有权刨根问底。 一双筷子伸到碗里,悄悄放下三片肉…… 亥时左右,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催人好眠。 沈先探头往外瞧了瞧,“看来今晚没的睡了。”缩回时,额头的发丝被打湿了一片。 捡了根细长的钉子拨了拨耷拉的灯芯,不大的棚子亮了些。看着他将衣摆撩起,在腰间系了个结,苍泠把挑拣出的一盒钉子丢给他。 沈先疑惑:“你要回帐?” 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苍泠反问:“你一个人行?”口吻像门缝里瞧人。 犹豫的目光在无遮挡的油灯停留了一下,沈先点头:“不行。” “说那么多废话,”苍泠只觉他莫名其妙,“赶紧弄完,我可不想睡在这。”说着,先一步走了出去。 “诶,油灯?”沈先以为苍泠留下是帮忙掌灯照亮。 雨水在半斜的棚沿,汇聚成条条细流,又成了串串剔透的珠帘,无声无息落在肩头、身侧、脚边。 “会灭,”苍泠回头看着他,神色复杂,喃喃仿佛自语,“真是……” 最后那个字很轻,轻得沈先依稀从微动的嘴型分辨出,那个字是:笨? 蓦然回神,“我听见了,你说我笨。” 大喊大叫不满地抓起早先脱下的外衫,沈先朝他走来,气势汹汹掩不住一个劲上扬的嘴角。 朝后退去,退出棚沿,退进了细密的雨幕中。苍泠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世子听错了。” “不会,本世子听得很清楚。” 没有温度的外衫披头盖上他的脑袋,沈世子板着脸:“我可不是离参将,我不耳背。” ……行,还不忘踩离洛一脚。 扯下恶作剧的外衫,苍泠不赞同地再次低语:“世子真的听错了,我真没说你。” 沈先抬起下巴,睥睨地瞧他。 清浅的笑意慢慢漾开,“是在骂你。” 肆无忌惮的雨珠,滴答,滴答,落在眉眼,落进水塘,一层一层地晕开。 沈先瞪了他一会,转头就着木头堆往棚子顶上爬,默不作声。 “喂,衣服。” “拿好,要是弄脏,”声音在高处,却闷闷地,“弄脏了找你赔。” 没人接话。晃了晃锤子,当沈先按捺不住回头往下望去—— 熟悉的长衫罩在那人头顶,垂下的衣摆挡住了飘忽的风雨。那人竟还敢捏着鼻子,一脸的嫌弃:“多久没洗了,好臭。”瓮声瓮气。 呼吸一滞,沈先咬牙翻了个白眼,想起那人曾经将吃好油饼的手往青衣上擦的模样。 突然,苍泠松手,吸了吸鼻子:“嗯?这是什么味?” “哪来那么多味,洗过……”咻然住口。 两根手指捻着衣襟边缘高高拎起,苍泠低头闻了闻,倏尔松手—— “沈先,你竟然用头油熏衣服?!” 头、头油?猛地撑大眼睛,沈先记起在林校尉营帐被苍泠打翻的小罐子。难怪他收拾的时候,闻到一股子桂花味。 可,“沈先,”始作俑者浑然不觉,眉头微蹙,“你是姑娘吗?” 话,噎半晌。沈先梗直了脖子,梗了许久,憋出一句—— “……你还不如姑娘。” 哐,支撑棚顶的木桩摇摇晃晃。 “苍泠!” …… 天蒙蒙亮的时候,躺在里侧的人影悄悄爬起。看了眼抱着捆稻草酣然的沈先,抬脚跨过。 值夜的守卫即将换岗,此时,也是整个军营防备最松懈的时刻。 摸了摸袖口,苍泠不再犹豫。 约定见面的地方,距离进出军营唯一的大门有段路。倒是离干草棚子很近——马圈,他低着头,拐过一个弯。 太近了,万一沈先提早醒来,万一谷三七突发奇想起床喂马…… 一双黑色浅底布鞋映入眼帘,来人在他跟前停下。苍泠抬眼,是刚换班下来的守卫杜正 。 方准备行礼,视线忽然落在对方的锁甲,抱拳的手顿了顿,他迟疑着直起腰。 四目相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握住腰间刀柄。 “大胆,见了本将居然不行礼?”杜正大着嗓门,“如此没有规矩,哪个营出来的?还不快报上姓名。” 无力地揉了揉眉心,“沈先也在,干脆把他一起叫出来。” 扰人的聒噪戛然而止。杜正幽幽地望着他。 “许久未见,泠公子不但准时,好像还正经了。” ……苍泠转身就走。 “主人让小的转告公子。”这一句,杜正压低了声。 脚步停下,身形未动,苍泠站在那,一眼也不回。 挫败地叹气,杜正几步上前来到他身侧,“奎爷是自己人,请公子暂不要动他。”紧接着不出意外,眼见背对自己的两侧肩膀,越绷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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