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僮,不是男装的刘十九,又是谁?! 而且,恰巧就是我看过去的时候,刘十九瞟了我一眼。 * “大哥这么急,是要去哪?” 黑夜,藏在阴影里的人叫住我。她武功长进了,离我这么近,我竟然没发现。 刘十九走到月光底下,打量着我。她还是白日那副小僮的打扮,腰上挂着笔袋,没见带武器。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大哥不用这么紧张,”刘十九说,“我就是过来提醒一下大哥——”她嘲笑似的看看我手里的行囊,“就算大哥在胡地呆熟了,一个人穿越草原,也是会死的。” “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说,“我死也不会再让你们逮回那个地方——” “大哥想多了,”她断然打断我,“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可不是您。” 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是巧合,偶然碰到。然而,既然碰到了我—— “——顺便一提,没人的任务名单上有您。大人撤了您的通缉后,就没再挂回去。”我听见刘十九说。 “什么?!” 我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表情。她撇撇嘴,冷哼一声。 “大哥哪找的帮手,留那么毒一条蛇,差点咬着我。” “……我也不认识那人。” “哦。大人也这么猜的——您除了他,怎么会还交好了什么别的人呢?” “他——”我刚说了一个字,又打住。 我想问,问当时的情形,问魏弃之的反应,问魏弃之都说了什么,问…… 但是……难道刘十九会告诉我吗? “大哥为什么要跟人家跑啊,”刘十九幽怨的声音又响起来,“本来就要放您出去了,本来这次出征,应该是有您的。” “……谁知道我就快放出去了啊!再说,就算放出去,也是拘在他身边,继续受他的气,哪有现在这么自在!” “在大人身边,好酒好肉都管够啊。”刘十九说,“大哥在这儿吃的好吗,睡得舒服吗?——算了,反正您再也回不去了,我还是不说这些叫您后悔的话。” “我不会后悔。” “大哥之前可就悔过一次。”刘十九说。还来不及叫我张口结舌,好好羞惭一下,她自己又耸耸肩,说:“不过也是,这次大人不管您了,您也不会沦落到大半年的连只烧鸡都吃不到。” “……他真的放过我了?” 刘十九深沉地看了我一眼。 “那时候,大人把那条毒蛇踩烂了,一边踩,一边吩咐要我传令回玄衣营,天涯海角也要把您抓到,不用带回来给他,当场挖眼割舌,剁手断足,水烫油煎,剥皮活埋——不过我领命下去前,大人又收回了成命,叫我回玄衣营后等别的任务,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阵风刮过,吹得我后脊梁一阵阵发冷。 刘十九对我说:“大哥,不用逃,没人在抓您;不用在这破地方呆着,大昭大好河山随便去;不用担心魏大人,他忙着呢,没空想您,只是——千万别混不下去了想去找他,我当时走的时候听见他自己在那念叨,要是您这次再回去找他认错,他就亲手剖您的心。” 她向我拱手。 “大哥,祝我们江湖不再见,祝您后半生平安富足。告辞。” * 我回去和我的羽陵朋友说,我不走了,也不另找雇主了。我跟他们回昭国。 * 刘十九没有骗我,关口果然看不到我的通缉令。 魏弃之真的放过我了。 * ----
第23章 我薄情,我孤克 ======= 一回昭国,就觉得自己消息灵通了,往酒肆一坐,最近的发生的大事毫不费力地往耳朵里灌——大将军又亲自率军出征了,最好一举收复南辰;韩尚书又上朝时候吐血了,虽说是国之栋梁可他年纪太大了吧,不会真要上朝到断气吧;从南辰逃到我们这儿的那位大文豪谢子容,出新作了,虽然俺们读不懂可人家会读的都说是一篇惊世好文章啊;听说中京都有两个公子哥,为了争夺听偃公子抚琴的机会大打出手,闹出人命;圣上今年过十岁生日大赦天下,小小年纪就能这样真是仁君风范;桑瑕长公主行了笈礼待嫁,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桃林长公主日前带圣上去灵泉宫避暑,唉,五年来头一次。 ……这,好像,也没什么新鲜事哈。 * 在胡地时,虽然没缺衣少食,可是放眼望去,都不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地,陌生。哪怕遇到汉人,感觉和他们也有深深的隔阂,也陌生。和这个羽陵商队虽然混得挺熟了,总是感觉还是融不进去,仍旧陌生。那天听那个离家十几年,已经在漠北定居的汉人唱《采薇》,突然眼睛一涩,回去后一想,莫不是这就是人家说的思乡了吧? 思乡,这词我还是在军营里才听说的,一直不懂,因为我不思乡。说来,那时候我周围的人想这想那,说这说那,我都不懂。人家说我是毛头小子年纪太小,不知道生活什么滋味,不知道这些酸苦。说的挺有道理,我一开始也信,可是后来我年纪一岁一岁往上加,我还是没思过乡,没想过人,我就觉得他们说的是屁话。我自己后来觉得是——他们的家乡,有父母妻儿亲眷挚友,我的家乡有什么呀?要说朋友,也不是没有……可那时候认识了魏弃之,那时候觉得,和他们比起来,魏弃之更亲,更好。 自然,后来和魏弃之不亲了,不好了。那就更没什么可思的地方了。 现在,踏着昭国的土地,说着昭国的话,我发觉,我确实不是思乡,这昭国回不回于我都不一样。回来了,反而确证我想要的不是回这儿来,心里觉得更空了。 我其实一直都挺短视的。小时候只想着今天能不能不饿肚子,少年时只想着这场仗结束后能不能活下来,跟着魏弃之后想着他这个目标那个目标我怎么帮他达成,魏弃之发达了后想着他这脏活那脏活我怎么躲掉……我一直努力的是,把眼前的阻碍毁掉,结果现在,把那些阻碍一移,让我瞧瞧天地广阔,我多自由,哪都能去,我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想起那年在中京,魏弃之带我逛通道观。那里有个很有名的相士,我兴致勃勃付了钱请他看相,结果给我看出来的是——我薄情,我孤克。 当然,那相士说了很多掩饰的话,可说来说去,就那个意思嘛,最后还劝我多读经修道,行善积德,忠君报主,迟婚为宜。走远了后,魏弃之安慰郁闷的我,说方士的话就听个乐呵。他说,武王伐纣的时候,占卜也不吉利,可他们还是决定出兵,最后功成,足见这些玄学上的推断不该见信,钱粮兵力、世情人心以及自己的心意,才该是更可靠的判断依据。他接着又给我讲他自己小时候家里也请人给他看过相批过命,比我还差——那方士直接说,他亲爹亲娘是他自己克没的,他亲哥族兄们不待见他是好事,因为他也不利宗族兄弟。他说他为什么叫弃之啊,因为家里要表明已经把他这么个克家族的孩子扔了,好让他别来克他们。但是看看现在,他讨逆有功,魏家的人谁管他克不克他们弃不弃的?都来和他套近乎。 他说他知道我不薄情,我身上还没好全的在段仲瑜那受刑留的疮疤就是证据。他说他不会叫我孤克,我这样忠义地对待他,他必然也忠义地对待我,哪怕我真的遇到什么变故,亲眷皆弃我而去,他也会一直在,不叫我孤零零地活过一生。 我想,我知道我听那个昭国人唱杨柳依依时,我为什么觉得难过了。那么好的时候,那么好的人,都不在了。 可能,从一开始就没在过。 我好蒙,他蒙我。 * 刘十九居然还觉得我会后悔?这小丫头真不知道心眼怎么长的。我现在可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了——他魏弃之是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不讲情义没有良心的王八羔子——我他娘的要是再回去找魏弃之这个鳖孙子,我就不姓刘!他居然还有脸要剖我的心?!爷爷我就是打不过他。要是我真能跟荆轲似的厉害,我被魏狗那些党羽事后抓住活剐了我也要把这个杂种钉死在他将军府的大门上!!! * 虽然没有想回乡的意思,好巧不巧,商队选的路线正好就离我家乡很近——他们从城镇官道走,多绕个路,就能到我长大的地方了。我的羽陵朋友看我和这儿的人用方言聊天,问明白后就说,那我何不顺便回乡一趟呢?我一个人用轻功赶路倒比他们一队人快,下一个驿站汇合肯定来得及。 我本来也没什么事,那就回吧——去坟头拜拜爹娘。 * 我除了去上坟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可干的。那已经没有我住的地方了。 我升了校尉后不久,魏弃之给我放了个假,叫我出出衣锦还乡的风头。这其实是违例的,驻军的将官没有召令不许擅离职守。但是魏弃之做了什么操作我忘了,我没搞明白那个逻辑怎么回事,反正我可以光明正大回家里看看。 我们那里是个小地方,我一个小小的校尉回去,也是非常风光的大人物了。一回去,村长给我接风洗尘,每家每户都争着要请我吃饭,我原来那个四面漏风的小破房子,居然还重新修了修,拾掇了拾掇,摆着锅碗铺着被子,连灰都扫干净了…… 被子上还有女人来月事的血迹。 我一逼问,他们终于告诉我说,他们一直没听过我的消息,以为我早死了,我家绝户了,所以这房子就给别人翻修了住。没想到我竟然没死,还成了校尉,他们接到消息,害怕,就临时叫那一家腾出房子来。 我说这何必呢,叫他们回来吧,这是他们的家了。既然村长乐意招待我,我就住村长家吧。 ----
第24章 爹娘保佑 = 村长看起来是乐意招待我的,但真住进去才发现,我让他们特别不自在。 村长的儿子其实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里大半村民,小时候都算是我的朋友,毕竟我小时候是他们这家给一口那家给一口养活大的,都熟,都一起玩。村长家田最多,余粮最多,所以和他家儿子最熟。他们玩的时候,别人想不起来我,村长家的儿子肯定会想起来我,叫上我和他们玩,要没他,其他人都嫌我脏嫌我笨,带都不乐意带我。所以最后,那年征兵的人过来,村长就到我那里去和我说啊,小查他刚娶亲,孩子都没有,这次也不比以前戍边,是真的要打仗,真的要拼命的。他要是真死了,家里怎么办啊?我就不一样了。虽然我年纪小,可想来留在这里也是没姑娘愿意嫁我的,还不如去边疆拼一拼,没准能捞点功名,到时候我光荣地回来,有天子给的奖赏,肯定就有本钱娶亲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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