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新吓了一跳:“我哪来的白发?” “你当然没有白发。” 闻言,王一新松了口气,而在他身后的林则仕却无声道:“我却望你我已满头白发。” 手中收拢着乌发,漂亮地打了个转,松松垮垮地别上木簪。 他别得松松散散,好似动一动便要全数散落,回头一望,却见他给自己束得一丝不苟,王一新便出声怪道:“太松了,你重新给我束过。” 林则仕却拒绝道:“束太紧,头疼。” 飞鸽传书未至时,两人便在碧落山上。闲时,王一新带着林则仕悄悄进了魅生的厢房,书柜里是琳琅满目的珍藏,案桌上是许久不曾碰触的笔墨纸砚。 林则仕不过匆匆一眼,王一新便已了然,想他在这山间做这乡村野夫许久,这位公子哥怕是多日未做文化人的事情,想得紧了。 林则仕犹豫再三,握笔的手微微发抖,斟酌许久,方落下几行清秀端正的字迹,未待王一新欣赏,指尖收拢揉作一团,当场粉碎。 又见他再度落笔,笔尖拖曳出的墨迹却字字铿锵,毫不拖泥带水,挥动间肆意洒脱,一派笑意盎然,可待他最后一字落下,笑容敛起,同归方才字迹,一同香消玉殒。 王一新兴头一起,便对他说道:“你画一副画送我,便算我收留你,你报答我。” “好。” 林则仕低头略加思索,利落的线条现于宣纸,笔下蜿蜒几许,便缓缓现一雏形。 逾越的烈焰火光中,青衫薄纱衣袂翻飞,云纹腰带束得人愈发纤细,却依旧身姿挺拔,佳人眉宇间神采飞扬,粉嫩樱唇邪邪一笑,勾起几分不屑,寥寥微风拂过,鬓间碎发飘扬。 王一新捧在手中细细察看,却没料到林则仕心细如发,连腰带下图案繁复的玉佩、香囊,亦事无巨细地复于宣纸,炎炎火光,分明是初次相见的场景。 他心想,寻个机会下山,得好好将这画裱起来。嘴上却道:“你也不过如此。” 林则仕笑道:“如此,我便重画。” “哎哎哎!”王一新冲到他身前,将那幅画护住,口是心非道,“看在你极可能浪费纸张无数的情况下,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下。” “嗯,反正是送你的。” 王一新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不时便要在林木中待一晚,以训练自己的速度及警惕能力,而现下却要带着一个拖油瓶,百般不情愿也抵不住他定要跟在后头。 早就跟他说了丛林危险,他偏要跟着,他调侃道:“怎么,怕啦?” “不怕。” 他继续调侃道:“不怕靠我这么近干嘛?” 林则仕嘴唇动了动,将要脱口而出的怕你危险,最终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王一新好强,他便由着他好强。 可后来,他却没办法由着王一新任性。狼群来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挑起一根木棒便冲入被二狼围住的王一新,却慌得将木棒扔向其中一匹狼的眼部,拉起王一新便向外跑去。 那匹独眼狼却是记仇的,只盯着林则仕不放,将林则仕扑倒在地,骑着他凌厉嚎叫,他只顾着躲闪向一旁滚去,浑身的疼痛叫嚣着,眼见另一匹狼要将王一新的喉咙咬破,他一鼓作气奋力向他跑去,赤手空拳打狼腰,野狼口吐白沫倒下。 野狼因饮了王一新的毒血才死去,林则仕却当自己所击部分有效,他将王一新护在身后,野狼却对血腥浓重的王一新更有兴趣,在野狼跳上似要将王一新的整条手臂吞入腹中时,林则仕再次挡在身前,野狼咬伤了他的手臂,他却全然不觉,只狠狠击向野狼的背部,模样已是癫狂。 他用心护着的人却骂道:“谁让你挡在我面前的?” 他欲上前关心那人伤势,那人却道:“跟你有什么干系。” 他只听那人问道:“为什么救我?” 那人胸前三道血痕,却不觉疼痛般,继续道:“下次,你再挡在我面前,我便将你杀了。”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如若有机会再选一次,方才那种情形,自己亦是作出同样的选择。 他救自己一命,自己也应以命相抵。 待他回来将止血草药敷在伤口处,撕下的布条在他伤口处捆得一圈比一圈用力,狠狠地打结收尾。 王一新说道:“你走吧。” 林则仕似是不明突如其来的转变,弥音入耳:“这里终究不是你要待的地方。” 待他回过神来,王一新已成夕阳下的小小缩影。他靠着林荫大树处蹲下,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我不过是,担心你受伤。” 虚无缥缈,思绪几多,终无结果。 待到月上柳梢,他才回到小木屋,躺在王一新身旁,承受着他的怒气,却缓缓道出自己的前半生,青岳城林府是他不愿归去的束缚,逝世发妻与子嗣是他不愿回想的悲痛与责任,因着那点任性的苗头,便跟着他来到山清水秀的碧落山。 他真的很喜欢碧落山。 戌时一过本应入眠,可他今晚偏要等,等王一新入睡后,黑夜里缓缓吐息,悄悄说道:“但是,更喜欢你。” 这话,只能在夜里说。只能在他入睡时说。 从那以后,王一新再也没让他离去。 而后,两人偶赏春宫。 当晚,天寒地冻,林则仕热水换冷水,洗不去滚烫的热潮。他在门外思索良多,眉宇深锁,却带着些无法言明的期待,似里头是个尚未拆封的瑰宝,又唯恐是拆了便无法恢复原状的宝物。 犹豫间推开那道木门,两人心照不宣地将白日春宫赋之于实践。 一夜春宵,夜夜笙歌,亲密无间的交缠,是一段欢好时光。 轮回镜外的王一新看着这段初识,那是一个鲜活的、不羁的、喜悦的、熠熠生辉的他,而不是像死前那段时日,如同慷慨赴死的将领,迫不得已临终托孤,品着那么过往短暂的回忆,抱着那么点点期许的心意,悲壮又可怜。 而初识的林则仕是温柔的、怜悯的、宽容的、时时将他捧在手心的他,在王一新往往以为打击得他要后退一大步时,他偏偏上前两大步,异于记忆中被下药后的冷酷郎君,冷淡漠然,时常愠怒,还不忘鄙夷一番。 一人怎会有如此迥异的两面? 闲暇时,两人趴在床头细细品味着《江湖轶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可每每总是不欢而散。 王一新道,要杀个歪魔邪道还需如此繁重的召集仪式,待他们准备好了,那人早就打听到风声走了。 林则仕道,正道多,邪道少,再走亦逃不过召集后的天罗地网。再者,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如万丈鸿沟不可逾越,如若这世间事都无需遵循,品行岂不与要杀的歪魔邪道一样? 王一新道,要杀便杀,何时杀,如何杀,重要么?左右刀剑过后,不过死尸一具。 林则仕道,要堂堂正正地杀,才是名人侠士。若是偷偷摸摸地杀,岂不成鼠辈宵小。 稍过几许,再论。 王一新道,鼠辈宵小又如何,杀了便是杀了,大家殊途同归,终究是将人杀死了,要论功劳,为何不算上他们? 林则仕道,是,你说的都对。 如你所见,再后来,便变成了一人一再忍让,心里闷闷不平,另一人一味越界,面上潇洒得意,表面上看一派和睦,暗地里却硝烟弥漫。 可两人都未曾察觉些许,待到盘根错节再言,为时晚不晚,都是人说了算。 在来到碧落山的第五个月,春节悄然而至。 林则仕在府中向来不管家事,这会儿倒也记得让王一新下山去买几张红纸,欲手写几幅对联增添气氛。 王一新咬了口野果,问道:“你当真不下山?” 林则仕摇摇头:“不下。” 从林则仕上得碧落山伊始,便从未离开碧落山,无论王一新讲得天花乱坠,他仅直愣愣地拒绝,王一新嚼动着野果,道:“你也不怕无聊。” 林则仕笑道:“怎会。” 除了买林则仕所交待的红纸,王一新还买了一大串鞭炮。 除夕夜,他们吃过年夜饭。 王一新送他新衣抵寒,林则仕赠他手雕木簪。 两人相拥一处,看这鞭炮火光四溅,听这鞭炮噼啪作响。 愿来年红火,体魄安康。 王一新捂着耳朵兴奋地跺脚,林则仕亦笑望佳人,欢喜非常。 而后,巫山云雨聚一室,芙蓉暖帐度满堂。 注:文中诗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来自诗仙李白的《秋浦歌》其十五。
第五十章 在王一新的努力祈祷下,飞鸽传书如他所愿有段时日未来。 卯时方至,林则仕便立时醒转,觉察他起身后,也只见王一新翻了个身夹着被褥继续呼呼大睡。他到厨房蒸上两个红薯、两个玉米,熬了一锅冬菇鸡粥,往灶台下的火炉处塞些柴火慢炖。 用木盆打好一盆热水,准备好洗漱方巾,待王一新醒来便可盥洗,默默地在心里算计着时间,估摸着王一新梳洗得差不多,便摆上热腾腾的早饭,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十分熟手。 十四日后便是上元节,话本子中的这个节日极其重要,热闹非凡,每每这些个节日,那些男男女女便是情愫暗涌,想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机会见识一番,以往佳节未有任务时,魅生见识多了,懒得带他去,自己一人时,又不想独自去,现下好不容易小柿子来了,总不能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 于是,王一新咬了一口红薯,不经意说道:“我年前下山购置年货时,听闻店家讨论,此次上元节与往年十分不同。” 林则仕给他舀粥的手顿了顿,却没搭话。 王一新接过他给自己舀的粥,见他不搭话,便继续说道:“说是因着宫廷喜事,天呈祥瑞,会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呢。” 林则仕喝了一口粥,咸淡合适,说道:“这温度刚好,再说就凉了。” 见林则仕明显不想接话,王一新不依不挠,直接命令道:“我想去,你陪我。” 林则仕只说道:“我去砍柴了。” 王一新觉得被拒绝失了颜面,闹起了脾气,一气之下将他前几日方画好的一副雪中红梅撕作两半,那是前些时日林则仕让他拿下山卖掉补贴家用的。 他本以为劈柴回来的林则仕会将这事看得在意些,可他却只说道:“无妨,我再画就好。” 翌日,早膳是两个芋头、淮山南瓜粥。 王一新喝了一口淮山南瓜粥,说道:“听闻山下的元宵特别好吃,我特别想吃。” 林则仕慢里斯条地说道:“我瞧着你师父哪儿有些菜谱,我看看有无元宵的做法。” 王一新直接道:“我就是想吃山下梦回楼那家元宵,你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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