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西峰失去左臂,便失去了二十多年的木匠经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本领。天茫茫,大地苍凉,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完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蓝西峰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行尸走肉了三个月,将家中的银两花光之后,心想,也到了该死的日子了。 然后,他就遇见了谢九尘。 蓝西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此刻我已经命丧黄泉了。若不是你告诉我,单手也可以做木匠,我也难再有生的念头。” 花溪城的知府……竟然是这样是非不分、胡作非为的人吗?谢九尘收敛心神,对蓝西峰道:“不必再言谢,只要你好好活着,便算是我积功德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谢九尘看着窗外斜阳,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蓝西峰将谢九尘送出门外,将那枝假花递给了他,道:“公子,这是你做的,你带走吧。” “不必了,用的是你的木料,还是你留着吧。”谢九尘轻轻一笑,“时常看着,莫再萌生死意了。” 蓝西峰目送谢九尘远去,他右手执花,左边的袖子空荡荡地在风中翻飞,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不知该飞往何处。 西落的太阳映在青砖灰墙上,荡出琥珀色的光芒,谢九尘翩然而去,影子在地上摇曳,似在云端行走。直到谢九尘走出巷口了,蓝西峰仍驻足远眺,久久不能回神,心想: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
第5章 罗汉 好人难觅,好物更难得。 赵瑥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银盒,盒子里有十八尊雕刻罗汉,坐鹿罗汉清高自傲,欢喜罗汉喜气洋洋,举钵罗汉慈悲为怀,托塔罗汉威严肃穆,静坐罗汉祥和安谧,过江罗汉普度众生,骑象罗汉轩昂致远,笑狮罗汉魁梧庄严,探手罗汉呵欠伸腰,芭蕉罗汉仙风道骨……个个坦露胸膛,脸面映尽人间诙谐貌。虽然都只是小小一个,但铜银为里金箔镀身,技艺精湛刻画入微,每一个都分量十足。 而梁十金手上有整整一套。 梁十金笑得开怀,问:“赵兄,你看这套古玩怎么样?” 赵瑥不动声色,字字落沉:“好是好,但依我看来,这并非古玩。” 梁十金脸色稍变:“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的祖父留给我的,他死前曾与我说过,这套十八罗汉乃前朝之物,起码有四百年的历史。” 赵瑥神情未变,微微摇头:“若赵兄不信我,大可请陶先生来鉴定。” 他口中的陶先生,名叫陶麟,是花溪城中有名的鉴定大师。此人有一双火眼金睛,在买卖场上行走多年,从未出错。而且他为人正直,不为钱财折腰作假,口碑极好。 梁十金见赵瑥信誓旦旦,也不免起了疑心,难道真如赵瑥所说,这套十八罗汉并非陈年旧物?又或者,是赵瑥想要故意压低价钱,所以演戏唬他?梁十金无从分辨,只得压下疑虑,道:“那改日我请陶先生上门鉴定后,再与赵兄相商吧。” “好。”赵瑥毫不留恋,甩袍起身,“我也不久留了,等梁兄考虑好了,再派人送消息吧。” 梁十金起身送赵瑥出门后,唤来下人,道:“立刻请陶先生过来一趟。” 这十八尊罗汉确实是他的祖传之物,梁十金也是个商人,他从商多年,精明有时,愚钝有时,时而赚得盆满钵满,时而亏得后悔不迭。在商场上起起伏伏这么些年,梁十金近日有了别的打算,他想花钱买官,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春生,怎么也压抑不住。梁十金清点了家中的财物,又私下打听了买官的价钱,计算财产,权衡利弊之下,梁十金决定卖掉这十八尊罗汉,他心中的理想价位是百两黄金。这样一来,花掉买官的钱之后,他还能过得富实舒坦。 可若这十八罗汉并非古玩,那它的价值可要大打折扣了。梁十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一定要将陶麟找来,问个清楚。 但陶麟也不是想请就请的,梁十金的仆人去到陶家的时候,陶麟正在替另一位商户鉴定珍藏,让梁家仆人回去,明日再来。 于是,梁十金只能抓心挠肺地忍受多一日的煎熬,好不容易等到陶麟上门,他立即恭敬呈上十八罗汉,道:“陶先生请看。”陶麟目光沉沉,右手戴上轻薄的丝绢手套,拿起静坐罗汉,前后左右细细查看,观其色貌,又将鼻子凑近,蹙眉静闻,嗅其味道。片刻之后,他将静坐罗汉放下,道:“梁老爷,此物至多有一百年的历史。” 梁十金的一腔希望化为凉意,他颓然缩肩,犹不死心:“先生,你再仔细看看?” 陶麟淡淡道:“此物虽做工精细,精巧华美,但其底部的黑漆润泽透亮,闻之还有淡淡漆味,并非陈年旧物。” 梁十金听陶麟这么说,也只能认命了,陶麟是花溪城中最好的鉴定师,哪怕他犹存希望,另寻他人查看,得出的不过是同样的结果。梁十金在心里长叹一声,脸上重新挂上客气的笑意,亲自将陶麟送出了梁府。 陶麟出了梁府之后,径直朝来福客栈走去,上三楼拐了几个弯,推门进了一间房。 他紧闭房门,绕过屏风,一张冷漠的脸从寥寥烟雾中显现,桌上置了一个小炉,赵瑥正在煮茶,神色懒怠。 陶麟在对面落座,道:“成了。” 赵瑥道:“梁十金没有怀疑?” “毫不怀疑。” “辛苦陶兄了。” 陶麟与赵瑥相识多年,他与赵瑥联手,偶尔会在生意场上撒谎。但因为口碑极好,次数不多,百真一假,因此极难被发现。 陶麟的鉴定之术确实不赖,他拿起罗汉之一的时候,便知道那起码有数百年的历史,可梁十金不知道,陶麟三言两语便让他相信了,十八罗汉没那么金贵。 热茶煮好,赵瑥用了上好的金骏眉,他给陶麟倒了一杯,茶色淳润。 陶麟抿了一口,入口淡苦微甘,他道:“想不到梁十金的手上,居然有这样的祖传宝物。” 赵瑥道:“梁家世代经商,想来也不出奇。” “梁家到了梁十金这一代,已是末路之势,梁十金不是做商人的料子,若他做点利润微薄的平淡生意,也可安稳度过此生。可他肖想花钱买官,贪心不足蛇吞象,估计日后劫难不少啊。” “梁十金日后如何,我不在乎。”赵瑥浮起笑意,“可他手上的那套罗汉,我是志在必得。” 几日后,梁十金又将赵瑥请到府上,再次拿出银盒,十八尊罗汉整齐安放。梁十金观察着赵瑥的神色,问:“赵兄,你意下如何?” 赵瑥笑了笑,将问题抛回给梁十金:“梁兄出价多少?” “不管它有多少年的历史,总归是我家传之物。若非迫不得已,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卖掉此物的……”梁十金说到此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 赵瑥神情寡淡,心中只觉得好笑,梁十金惺惺作态,无非是想在他这里打感情牌。可赵瑥是没有感情的人,梁十金这出戏,算是白演了。 一番“真情切意”之后,梁十金才切入主题:“赵兄,你看五十两黄金如何?” 赵瑥眉峰蹙起:“梁兄,此物是你的家传之物,对你而言有特殊的价值。可在我眼里,它远远不值这个价钱。”他这番话说得冷淡,却也实在,百年内的玩意,开口就要五十两黄金,任谁听了都是狮子大开口。 可生意便是如此,作为出价方,定然是先抬价,后被压价,再讲价,你来我往,费尽口舌。最后看是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占得最大便宜,或是双方都称心如意,又或者没有谈拢,生意就此黄掉。 赵瑥和梁十金都是商人,做生意的方式并非更直接,而是更曲折,更迂回。 梁十金道:“赵兄有所不知,我虽不知十八罗汉出自何人之手,可其做工精细,栩栩如生,虽非古玩,却也绝非凡品。银两易赚,可好物难得啊。” “梁兄此言差矣,这套十八罗汉虽然难得,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可银两乃必需之物,你我都是经商之人,应该深知银两难赚。” “这套十八罗汉,我卖给赵兄,在赵兄的手中,它定然会价值翻倍。日后若需银两,赵兄再将其卖出,定然远高于今日的价格。大周那么多爱收藏的达官贵人,赵兄买下此物,我敢担保,绝不会是一桩亏本买卖。” “若依梁兄所言,为何不再将十八罗汉放一放,等碰上了爱收藏的达官贵人之后,再将此物卖出,而要将此物卖到我的手上?” 梁十金苦笑一声:“赵兄,这显而易见的道理,难道你还要我一一直言吗?说来惭愧,最近手头紧张,又有一事需要花钱。万般无奈之下,才会忍痛卖出此物。” “那么,恕我实话实说,此事急的人是你,不是我。”赵瑥眼神犀利,“哪怕是在当铺,人急于当物,也是人要让步,而非当铺让步。梁兄,你应当清楚这个道理。” “话是这么说……” 梁十金与赵瑥一人一句,互不让步。可渐渐地,梁十金被赵瑥逼得口不能言。赵瑥说得对,在生意场上,谁急谁就输了。 最后,梁十金露出一个又酸又皱的笑容:“三十两黄金,赵兄意下如何?” 赵瑥用食指点着桌面,正色道:“二十两黄金。” 梁十金在心里骂了一声,咬牙忍痛:“行,成交!”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明日我命人带钱来取,梁兄认为如何?” “好,都听赵兄的。” 赵瑥目的达成,也不欲久留,他又假惺惺地与梁十金客套几句,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 下章无主角。
第6章 云烟 傍晚时刻,梁十金走在街上,还为十八尊罗汉感到心烦,他低头往前,心道:“我是被祖父骗了?还是祖父也被人骗了?可祖父没道理骗我……” 原本以为自己能换得百两黄金,最后却只有二十两黄金,足足少了五分之四。梁十金的心都在滴血,他走在路上,看凹洼水迹,都恍惚觉得那是自己失去的银两。 浑浑噩噩之时,他撞上了一个温暖柔软之人,梁十金打住思绪,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姑娘“哎呀”一声,脸上浮红,捂住心口退了一步。 鹅蛋脸,细眉桃目,樱色嘴唇,长睫如蝶翼扑闪,动人极了。 梁十金早就受够了家中那面容寡淡的娘子,如今忽见美人,不由得心中一动,轻声道:“抱歉,我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姑娘,吓着你了吗?” 江水湄柔柔一笑,摇头道:“奴家亦有错,冲撞了老爷,还望老爷恕罪。” 梁十金观其容貌,已是心驰神荡,再听起声音,耳朵陷进娇梦柔乡中,难以自拔。他道:“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我心实在惶恐,想请姑娘到酒楼用膳,就当是赔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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