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垂眸不语: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方才着急呵斥向境,连带葫芦也给吵醒,迷迷糊糊瞪着眼睛看段回峰把跪在门口的向境抱进来,经由段回峰吩咐才回过神来,给向境灌了一只汤婆子捧着暖手。 段回峰一进来就把向境放在榻上,他太着急,没留心向境的身体在接触床榻时猛地一颤。他扯开那件单薄的外裳,裹上厚厚的衾被。 惊慌的少年稍稍安心,手指无意识攥紧被子边缘,将自己裹得更紧。 “他跪在那,你也不知说一声吗?” 葫芦低下头:“殿下息怒,属下,属下以为,是您罚的。” 难怪他进来时似有心事,吞吞吐吐的。 归根结底是段回峰自己的错:“行了行了,这里不用你了,回去好好睡吧。” 向境时刻留意着段回峰的动向,一听他要葫芦走,心里更是没底,又慌又怕。 段回峰看出他的异样:“要他留下?” “……”向境看看段回峰,别开脸,咬着嘴里软肉,“不,不用了。” 葫芦走后,段回峰又简单收拾一番,一回头,压下的怒气再次翻腾:“不是让你回去歇息吗?”怎么又在门口跪着了? “殿下,您,别生气……” “好,不气,睡吧。” 对着他这副样子,纵使有气也没气了,何况段回峰本来就不是跟他生气。拢了拢被子给他从头盖到脚,自己也躺下,二人并排躺着,段回峰的手还半搂着向境,轻轻拍哄。 在外面冻了太久,脑子有些不够用,向境摸不准段回峰是何意思,呆呆地问:“殿下……” “怎么了?” 看着像是冻傻了。 段回峰内心叹息,搓搓手盖到他脸上,还没暖多久,就听得他一句:“殿下……无需属下侍奉吗?” 说完向境就想咬舌头:段回峰不提,他安安生生在这守夜就是了,怎的还要主动提起?显得他不懂事不说,万一段回峰觉得他浪荡…… “那天的事,吓着你了?” “……嗯。”向境轻声应着,声音又轻又小,像是怕段回峰不信一样,低声解释,“我害怕。” 害怕那样的遭遇,害怕那样的羞辱,害怕做出那种事的人是段回峰,更害怕那个人不是段回峰。 段回峰心里叹气,自己在这里,向境是不可能安然入睡的了——他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夜深露重,你歇在这里,孤去偏殿,绝对不靠近你,好不好?” 向境摸摸底下柔软的布料:“殿下的床,很干净。” 可是他不干净。 他很脏很脏。 段回峰脑子一团乱,听他说话,只顾搭茬,没心思细想,说话也不走心,颠三倒四:“啊?哦,皎皎午后新换的,才送来,玉熙阁的新样子,你喜欢?” “殿下,您让我回去吧。” “你留下,孤走,行不行?让葫芦过来服侍你,孤不在这里,你放心。”外面那么冷,怎么可能还让他再出去受冻? “……我不喜欢这里。”听声音,他实在委屈难过,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又许是真的冻坏了,没了思考的能力,什么都往外说。 这张床榻,总是能让他想起那晚的事,即便荣安同他解释过,到底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殿下,您,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不丢下你,孤没有想丢下你。” 向境见段回峰没有要他侍寝的意思,扒拉开被子跪到脚踏上,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属下,身染污秽,实在不堪,不宜在此,您让我回去吧。” 若他坚持,回去自是可以回去,然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回峰只觉自己也被冻傻了,竟直接问:“什么污秽?” “属下,属下……” “到底还是让你怕了,怎么如今,连话也不敢说了?” “属下,没有……” 段回峰在那等着他的下文。 他狠心阖眼,退了退,重重一磕头:“属下,身子不干净,不该再与殿下亲近,更不该,与殿下同床共枕。” “……” 段回峰坐在床边,面前的人低垂着头,明明脊背笔直,他却在他背上看到纵横枷锁,一道又一道:“谁说的?” “这是事实,不是流言。” 他就是不干净了,满身污秽,跌落尘泥。 “……你是说你和诸葛越?” “……” “向境,你喜欢他吗?” “不!”向境急急抬头,“我不喜欢他,境儿心里只有殿下,自始至终都只有殿下!” “这就够了。”段回峰慢慢安抚他,“孤不在意那些,只要是你,孤都不在意。” “流言蜚语,莫要轻信,嗯?” “是。” “过来些。” 段回峰牵过他的手,捧在手心摩挲:“心思纯净的人,怎么会不干净?” 向境抬头看着他:心思纯净,是在说他吗? “对不起,那日的事,是孤不好,孤心里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也不是觉得你怎么样,那日实在……是孤对不起你,你若心有委屈,孤,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让向境放下心结呢?段回峰灵光乍现,“孤去求父皇,明日就给你我赐婚,日后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赐婚?” 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彩,灵动明亮。 很多时候,段回峰看着向境的眼睛就会想起一种动物。 狗。 亮晶晶的眼睛,殷切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向境的眼睛偏棕色,段回峰想,他本该是在阳光下的,阳光自知照不到他,不能给他温暖,所以把自己藏进他的眼睛里。 “嗯,赐婚,你喜欢吗?” “殿下,您想娶我吗?您还愿意娶我吗?” “愿意,孤一直都愿意,你不要怕,孤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孤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段回峰往外看去,估摸有三更天了:“别回去了,你不喜欢这里,就去隔间软榻,或是暖阁里将就一夜,成不成?” 暖阁在里头,不如软榻,半睡半醒,就当给他守夜,他安心,段回峰也放心,两厢合宜。 向境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他躺在软榻上,盯着帷帐边上一串流苏出神。 欢喜过了,他才想起段业应当是不愿意他们二人成婚的,还有苏孟一事,他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次日一早,他为段回峰更衣,故意问起为何要换朝服。 “昨晚孤答应你要让父皇赐婚的啊,你忘了?” “属下记得,只是属下以为,现在还为时过早。属下想等殿下登基,大婚与二公子礼一同办,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大婚与帝后大婚自是不一样,不够恢宏,也不够华贵,不足以体现他对向境的重视与心意。 “好,都听你的。那便换便服吧,孤去巡视京郊,你不必跟着,去看向垣吧。”
第98章 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 向垣躺在榻上,门被一人推开,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闻生,丢过话本,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影孤单,声音都被病气浸透了,无精打采,没有生气。 “谁让你进来了?着实没意思……你念给我听罢。” 书页哗哗翻动:“从哪开始?” 向境?! 向垣一个翻身坐起来,惊慌失措:“二哥?” 担忧之情满溢:“病了也不说一声,一个人躲在外面,何时能好?” “二哥,我……” 指尖抚过他的发丝,心疼又愧疚地浮在苍白的脸上:“是我的错,只想着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来找你。”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这次出门,连云景与风燃都没有带,更别说其他人,而自那次齐泉来过后,他就换了地方,闻生不可能通风报信,那向境是怎么找到的? 而且,他明明说过,他这次是出门行医,过段时间就回去了。向境怎么会想到要来找他? “我去朗月院找你,齐泉说你出门行医,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我没什么事,就是换季心闷,不爱动。” “跟我还不说实话?脸色这样难看,人都瘦了一大圈。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做来。” 向垣来了精神:“二哥还会做饭吗?” “之前在质馆学的,那里人手少,什么都得会些。” “真是辛苦二哥了……二哥只管做吧,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想尝尝二哥的手艺!” “好,没意思就先睡会儿,好了我叫你。” 向境才来后厨,就见闻生一个人忙活着熬药,旁边一个没见过的人守着炉子,炉里隐隐有香味,想是正炖着什么汤。闻生过来问安,颔首应下,左右看看,环视一周,不由奇怪。 “风燃呢?” “风燃不在。” “云景呢?” “云景也不在。” “……苏叶呢?” “……” 对上向境不满的目光,闻生赶紧道:“公子嫌朗月院里人多闷得慌,不准他们跟。属下哄劝许久才带上这个擅厨艺的哑奴。” 人多? “他是嫌我管的多了?” “二公子哪里的话,朗月院的大权是公子亲自交给您的,不是您吩咐过来的人,公子还不肯收呢。 “只是这次生病,公子不喜旁边有人,除去用膳喝药更衣,属下亦不得近身,无事只能在房门外守着。 “也亏的是二公子您,素来与公子亲近不分彼此,换作属下是断断不敢去打扰的。” 他这一说,向境恍然想起方才向垣不知是自己,误把他当闻生,也没再多问。 “我素日不得空,院子里的事都是你在管,他这个甩手掌柜看似乐得清闲,难保哪天听了谁的三言两语心里起了别扭,又不好同我讲,只怕会与我离心。你时不时规劝着些,他若想收回去,我自放手。” 若将来向垣成了家还是暂居向府,由仲兄把持院子里的事,没得叫他们夫妻起龃龉。 二人用过膳说了会话,闻生便将药端上来。 向垣鼻尖耸动,嗅到药味瞬间皱起:“一闻就知道有多难喝……都是你,熬的这么苦,我不喝。” “是,属下知错,所以特意蒸了酥酪给公子配食,公子尝尝?” “听见没有?快喝,待你喝完我再走。” 闻言向垣笑弯了眼睛:“既如此,我便再不喝一口,二哥哥哪儿也不许去,只留下陪我,左右有闻生服侍,咱们兄弟两个一辈子躲在这里,岂不好吗?” 话虽如此,却乖乖端了药碗,堪堪喝了一半就红了眼睛打着哆嗦去抢闻生手里的酥酪,整张脸皱成一团。 “这样怕苦,还不好好养着?平日里多注意些也不必受此罪过。”一面数落一面拿手帕替他擦泪,“这份罪没人能替,经此一回,日后可长个记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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