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峰忍不住摸摸他的脸。 “孤心悦你,从来没有变过。可是,可是为何你总是……” 总是和我不喜欢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地牢陷入良久沉默。 “殿下,境儿想问您一句,您昨日为何要骗苏公子?” “……孤想袒护你。” 下意识的袒护,所以他说谎了。 “有殿下这句话,我此生无憾。”向境低头,靠在他的肩上,交颈缠绵,“我愿意,愿意永困地牢,为父亲的过错赎罪。” “……” “父债子偿,父亲的过,由我来还,越侯府无辜受屈,就要殿下来弥补了。” “……” “境儿只有一愿,待殿下登基之日,将我移交诏狱,殿下,我想离您近一点。” “……” 向境抬首,弯弯眉眼:“殿下,您答应我呀。” “就不能……” 他没能说完,可向境能懂。 “他不会愿意的,与其让您两难,我宁可把您推给他。” 他不会让他为难。 也不该让他为难。 “是父皇的错。” “不,皇上不会错,殿下,这就是向家存在的意义。” 身居其位,必承其重。 “牢狱阴冷,殿下以后莫要再来了。”向境往后倚靠在墙上,身虽冷,心却暖,像装了个小太阳,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坦安乐,不像在地牢,像在阳光下,“夜半子时,君子勿劳,殿下是君子,更不该出行。” 他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鼻尖嗅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不是来掌刑的?这个感觉也不是段回峰。 鞭柄挑起他的下颌。 “久仰大名,二公子。” “苏孟。” 苏孟惊讶:“你认识我?” “猜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来这里看他落魄模样? 他处心积虑,也不过是为了给越侯府复仇。 “除了我,也没几个知道你在这里了。” 向境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更强烈的恶意:“那日逼颜景舟构陷我的人是你。” “是又怎么样?不妨告诉你,欢情酒也是我,若非如此,我又怎知你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物件儿?” “殿下不是那种人,不会以人取乐。” 他挑起一抹笑,恶意几乎溢出来:“不会?你以为他舍不得打死你吗?他就是要留你一口气,把你关在这里,慢慢给少湘赔罪。将来他登基,向家就会和越侯府一样下场。 “死是解脱,我当然不会要你死。可是这样,还不够。 “诸葛起死了,太子用不到你了,你说我是先挑了你的手筋呢,还是脚筋? “啊,二公子大概是不屑于和逆贼一样下场吧?那就先挑手筋好了。” 向境看着贴近手腕的刀尖,没有分毫惧意。 “你当殿下不会知道吗?” “知道又怎样,你以为你们两个还回的去?”他嗤笑道,“你已是残花败柳,又满口谎言,他怎么肯要一个身心都背叛了自己的人?” “他的确不会在意我,可他在意你。如果他知道你是故意的,旧情又能剩几分?” 苏孟歪头,似在考虑他的话是否有用,刀尖却已经慢慢离开。 “大哥派人找过你,他无力阻止,所以想保护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他以为你已经……” “向城?哼。”苏孟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是不输向垣的明艳张扬,“他但凡说一句,我父母族人都不会死。事发后想起要保护我了?他是怕夜里睡不着,给自己开脱呢吧。” “大哥没有。” 向境看着他,周身戾气散开,若是其他人,必定心生惧意,可他面前站的是苏孟。 “要是别人,一定怕你。可是向境,我也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这条命不是向城给的,我骂他是他活该,你在这里不见天日,也是活该。你们都活该。” 苏孟退了两步,一鞭子抽过去,向境身上便显出一条血痕,衣衫残破,隐隐透出胸口未祛除的疤。 “啊,这是太子赏给你的吧?你也真是命大,这样都活过来了。” 细长的指甲抠进疤里,生生把那道伤撕裂,苏孟满手都是血,可笑容依旧明艳。 “向天鸿一定想不到,他的孽,会由你来担。二公子,你疼不疼?”你猜那时候,我们疼不疼? 他嘴上问着,手上力道愈发大。 “你明知那是皇上的旨意。” “我怨的,是你们助纣为虐。”苏孟重新后退,凌厉的鞭子破空而来,带着他的怨气,“我与向城多年兄弟,我那样敬他爱他,他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他哪怕透露一星半点我都不会家破人亡!他比皇上更让人寒心!他们的孽,都要由你来偿!” 掌刑不过是例行公事,苏孟不一样,他是真的恨极了向境,恨极了向家,每一下都恨不得抽死他。 “不过你说得对,我实在没必要在这个关口因为你失了太子的心,这种刑罚也着实太轻,还是让太子亲自罚你比较好。” 苏孟灿烂一笑:“二公子,太子现在很讨厌你,我想办法让他来看看你,你高不高兴?” “殿下没有讨厌我。” “哈哈哈哈……原以为向垣最蠢笨,你却更高一筹,讨厌不讨厌,岂是你说了算?”他走上前,嫌恶地抖抖衣衫,似是嫌弃刑架上的污秽,又似是嫌弃向境,脸上笑容愈发得意灿烂,“他对我有愧,现在,最听我的话啦。”
第101章 重过闾门万事非 两三日后,段回峰带着苏孟来了。 彼时向境已受了几日刑,颇为狼狈,他们来时正阖眼小憩,血腥气中闻到一股清雅香味,遂抬眸看去。 段回峰抬手,便有狱卒提起鞭子一道道抽上去,血气更重,苏孟却轻蔑一笑。 “这些血污,比起乱葬岗可差远了。” 段回峰一僵:“那你要如何?” 苏孟冷笑道:“越侯府几十口人,岂是这几鞭子就能还清的?” 段回峰看他抽出佩剑上前,唬了一跳,心头狠狠一紧:“阿孟!” “殿下舍不得?既舍不得,何不放出去,在这里做戏给谁看。” “你杀了他,父皇那里孤没法交代。” “我不会给殿下添乱,只是亦不会让他好过。我的父母,我的手足,我最小的堂妹不过一岁,还有我的族人。” 每说一句,剑刃便刺向向境,身上便多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黏腻的血粘连着衣裳,撕扯着伤口。 随着血液流逝,向境的脸色也愈发苍白。苏孟见状,丢开佩剑,示意狱卒去泼那桶掺了止血药粉的浓盐水。 痛楚实在难以忍受,眉头紧蹙,神色痛苦,呼吸粗重,剧烈挣扎,锁链啷当作响,向境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示弱,更不想让段回峰担心。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他骗了您那么久,您竟然还心疼他,不知您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可曾心疼过?谁又知他现在不是装模作样?” “苏孟!” 颜景舟内心挣扎,苏孟与向家血海深仇,自己却想着去救向境。 那日颜柔所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向垣当真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不学无术,若真是如此,也许向垣是唯一能救向境的。 向垣以为他在试自己,只叹道:“君心难测,自古便是如此。我年岁小,不曾见过两位公子的英姿,实在可惜。” 颜景舟紧张心虚,拿不准向垣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是,阿垣年岁小,自然不曾见过。可太子是知道的,他亲历友人离去却被蒙在鼓里,如今,他是恨透了受人蒙骗,再不肯轻轻揭过。” 向垣心头一跳:难道段回峰反悔又不肯和好了? “这两桩案子,也许……阿垣,我只是猜测,你千万不要恼,也许,和向家有关。” 向垣笑意微敛,抿唇思量,露出疑惑的模样:“可就算和向家有关,也都是过去了。皇上亲自断案,说明皇上也是清楚的,难不成还能翻案吗?” “皇上是不会给翻案,可还有太子啊。” “……”向垣皱眉,愈发不明白,“难道他们两个都还活着?见羲国安定,回来找太子翻案?” “阿垣,我信你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实话同你说吧,苏孟没有死,我悄悄把他送出平城,前些日子,他回来了。” 颜景舟急得冒汗。 “太子是查不到,可……” 话音未落,向垣已经起身,撞翻茶盏,直奔太子府而去。 颜景舟的意思很明显,这两桩事都是向家干的,他不过是不敢直说。苏孟回来了,说明他也知道了,这么久了,太子突然想起来要翻案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苏孟同他说了什么,让太子借向家的手去查。 段回峰自然探不到向家机密,可他身边有向境,向境最听段回峰的话,且经旸国一事,他不敢再对段回峰说一个假字,段回峰必定是知道了! 或者,这根本就是苏孟抛给向境的难题,苏孟已经知道真相了:向境说实话会被段回峰迁怒,不说实话是罪加一等,再也得不到段回峰的信任垂青。 无论他说不说实话,都是困境,向境如今处境极其危险! 闻生被他惊了一跳,想抓甚至都没抓住,绸缎衣裳在指间滑走:“公子……” “别问了快跟上!二公子有危险,他定是去太子府了!” 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向垣为何那样着急,赶紧追过去。 颜景舟在后**着急,心里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看向垣的样子怕是方寸大乱,若是没能救了向境反而把向垣赔进去,他是真的罪孽深重了。 向境终究是无辜的。 那日苏孟回来,身上带着血气,那样快意的神情,怕是已经找向境报仇雪恨了,今日又去,不知情况如何。 有闻生开路,向垣直接闯进地牢,恰好看见向境痛苦挣扎,苏孟挑拨离间。 听见向垣喊苏孟,段回峰亦惊愕:“你怎么在这?” 向垣不理会他,径直要去向境身边。 苏孟此刻离向境最近,见他来势汹汹,当即把剑架在向境脖子处。 “别过来!” 段回峰也没料到向垣会出现,他试图解释,他不会让向境出事,不必如此伏低做小,可向垣只是回头狠狠瞪他:“我是瞎了眼才会信你!” 他不再理会段回峰,直直看着苏孟:“放开我二哥,只要你不伤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是吗?” 苏孟看着向垣,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听说向三公子一向很狂啊,要不,你求求我?” 向垣当即撩了衣摆甩身跪下。 苏孟手腕一抖,一道血痕显现,向垣愈发紧张:“你……” 他呵笑:“求了又不一定有结果,我们求不来,你也别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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