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果然还是那个向境,待他一如往昔,连这些反应都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慢慢哄,不是为了任务,也不是为了命令,他慢慢地,慢慢地,把向境哄成爱笑爱闹不再怕他的模样。 向境心里却不好受,头一次,熟悉的沉水香让他心里发堵,难以安寝。 当晚,向境做了梦。 梦里有段回峰,有向城,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与他们打闹。 向境躲在树后,远远看着他们。 忽然段回峰回头看见了他,笑着朝他招手:“境儿,过来呀。” 许是梦境太过美好,向境不愿醒来,竟连段回峰起了都没有察觉,紧紧牵着梦中段回峰的手不肯松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段回峰不知他做了什么梦,只看他抓着被角不撒手,心里好笑又欢喜,想凑过去看看他,又恐扰他清梦,遂作罢,轻手轻脚推门离开,让葫芦服侍。 “境儿,境儿?该起啦。” 不,不行,再让他多留一刻,这样的段回峰,他很快就见不到了,再让他多留一刻! “境儿?” 向境睁开眼睛,一瞬间便恢复清明,看见段回峰坐在他旁边,意识到自己起晚了,立即翻身跪好:“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累了是该多休息,没事的。不过……”他亲昵地刮刮他的鼻尖,笑道,“再困也不能不用早膳哪,中午再睡好不好?” 早膳? 他竟,睡了这么久…… “这些日子,是不是吓坏你了?” 向境嗫嚅着:“没,没有,是属下有错在先,殿下出气,是应该的。” 段回峰轻笑,刮刮他的鼻尖,将人抱紧,低头吻他的头发:“记清楚了,日后可不许再骗孤了。若是再犯,孤还罚你。罚你禁足向府,再不许见孤。” 这日,向境没有回府,而是守在段回峰的书房外头,替他挡下来拜会的人。 颜景舟来时,正见自家小妹蛮横指使人要拿下向境。 “大胆!你这是做甚?” “哥,是他不给我通传,对我无理,他……” “住口!” 颜景舟急急上前一把把人扯到身后:“二公子恕罪,小妹有眼无珠,冲撞公子尊驾,二公子恕罪。” 向境了然点头:“哦,令妹。” “是,在下管教无方,二公子息怒。” “罢了,起来吧。”顿了顿,补充道,“殿下的确有吩咐,今日不见客。” “是,在下明白,公子必不会假传旨意。我这就带她回去,严加管教。” 颜柔虽没见到段回峰,有这样一个门神,自是不敢多留,紧跟着颜景舟往外走。 “我不知道他是二公子,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乱说话,太子府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颜景舟一阵后怕,不知是赶上向境今日心情好,还是向境顾及他与太子的情分才不曾怪罪:“不准放肆,在外必要谨言慎行,你再这样早晚会惹出祸事来。” 她虽害怕,却仍不服气:“阿垣哥哥比我还放肆呢,从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也没见人说他什么呀。” 颜景舟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想动手到底忍住了,悄声道:“你怎么能跟向垣比?皇后是他姨母,太子是他表哥,长兄是大将军,仲兄是二公子,父亲叔叔皆为皇上而死,他自己又是杏林圣手,你哪一点能比得过他?赔上整个太师府,我和大哥的功劳都算上,够你放肆几回?” 她撇撇嘴:“我知道啦……照你这么说,阿垣哥哥才是最应该被忌惮的人,难怪他总说自己不学无术。” “什么?” 他原是自言自语,颜柔重新念了一遍:“我说,阿垣哥哥不学无术……” “什么?” 兄长一遍遍重复,颜柔有些不快,正要说话,发觉颜景舟扯她衣袖,二人身后站着向境。 “参见二公子。” 向境冷着脸:“殿下有旨,明日午后,颜景舟入见。” 颜景舟不敢抬头,称是道谢,所视之处一角衣袍飘过,再没有声音。 “说给他了?” “是,殿下放心。” 段回峰心不在此,知道向境把话带到就够了,细细端详一阵又郑重添了两笔。 “来看。” 段回峰让出一块位置,方便向境看画。 画上的人一袭红衣,衣袂翩飞,似出云霞,入凡尘,手持长枪,红缨紧随,袖中一点寒光,面容清秀,平静之下略有得意,眉眼隐着锋芒,踏风而来。 “那日旸河行宫,境儿天人之姿,日月失色。孤琢磨许久,仍不能复当日风姿,实在为一大憾。” “幸好你在孤心里,永不褪色。” 向境蓦然抬头,望进那双黑瞳,素来通透明亮如明珠,此刻却蕴了许多不同的情绪。 他慌乱低头去看画,假作从容掩失态,自欺欺人。 于是他错过了,段回峰眸色阴暗一瞬:他总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画不出灵动的向境,因为他看不懂向境的眼神。 他的眼神早已不复如初。
第100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殿下,如今四海初平,皇权不稳,属下身上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我发誓,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去给他们偿命的。” 向境不敢再拖,将全部真相合盘托出。 段回峰神色一僵:“所以……真的是你们。” 当日颜景舟劝谏他舍弃身为侍从的向境,不是没有猜疑向家。 “殿下这样担心那个侍从的命,是忘了小王爷是怎么死的了吗?父债子偿,就算让他去偿命有何不可?” “少湘的事孤没有忘,但城兄他们都不知情,未必就是向家所为。” 那时段回峰理所当然地认为向家无辜,他们已经是万人之上了,何必费心对付一个不成气候的董少湘? 太可笑了。 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却独独瞒着他。 “你走吧。” “殿下?” 发展出乎向境意料,他已经做好了被段回峰拿来撒气发泄的准备,段回峰却让他走? “殿下,我真的,真的会尽可能弥补,我愿意去偿命,您折磨我也好,惩罚我也好,我绝无怨言,所以……” 所以不要丢开我,哪怕是给他们偿命也好,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身边。 他轻笑出声,蕴藏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向境,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事后补偿就可以被原谅?你是不是以为所有过错都可以弥补?你死了,他们也回不来,赔上多少,他们都回不来了。 “这不是孤想要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他给不了苏孟公道,也无法偏私向境。 向境按住段回峰的手:“这就是真相!” 他的力气一般人都比不过,段回峰恰好就是一般人。 目光相接,残忍吐出字句:“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真相,这就是您要的答案!我们的确有错,若是从向家拿人拿钱,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董少湘不会死,越侯府也不会被查抄。 “可是殿下,向家不可以,因为向家要留着兵力迎击封越大军压境!当初一役,根本没有羲国军队,全部都是向家军,死伤惨重,几乎没人活下来。 “皇上早就知道,父亲一定会死。他是皇上的弃子,为了引出我的弃子! “皇上之所以为皇上,是他有以天下为棋盘的魄力,为达目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即便日后翻案重查,罪名也只会落在向家头上,说我们冷眼旁观,草菅人命,贪求富贵不作为!而父亲和二叔叔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罪责推到他们身上,皇上仍然干干净净。我们永远是替罪羊,永远为段氏挡刀,哪怕只是流言蜚语。 “您厌恶我,只是厌恶我的欺瞒,没有以实情相告。可殿下心里最清楚,我的忠心没有掺半点私情。 “殿下,您的手不必染血,您想要做什么,只需要告诉我,刀山火海我都会带着您想要的结果回来。殿下,我会是您的刀,您的剑,为您荡平一切,您不要再执着这些所谓真相的脏东西了。” …… 所谓真相。 连向境都不清楚这后面还有没有更多阴谋。 段回峰失力跌坐,望着地上的向境,缓慢接收向境带来的信息,那些他曾想过却不敢深想的真相。 “殿下,苏公子来了。” 段回峰原想同他说,苏孟生的好看,翩翩君子,知礼守节,又同向垣一般性子,他们两个一定能和睦相处。可如今…… “让他明日再来。” 段回峰与向境躲在里间,听荣安歉意地说太子政务缠身不得空,请他明日再过府。 “不得空?太子不会是不想还我公道了吧?” “怎么会呢?太子他……苏公子?”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打断了荣安的话,说话哽咽闷塞,段回峰虽看不见他的样子,却也能从声音辨别出他心情难过:“怎么不会?我是个多余的人,原该死在乱葬岗,哪里能让太子再为我劳心动力?我不过是想为我越侯府讨个公道,他不给,直说便是,何必敷衍。” “阿孟!” 段回峰冲出去拦着他:“孤一定会还你公道!只是,只是……只是查案的人,办事不力,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 苏孟眨眨眼睛,又留下两行情泪:“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孤一定还你公道,为越侯府平反。” “殿下从不骗人,那,我就再等等。” 在段回峰冲出去时,向境就想伸手去拉他,可到底来不及,他甚至没有碰到那片衣袖,默默收手,指甲嵌进手心。 他被段回峰抛弃了。 室内寂静一片,向境低眉垂首,段回峰静静看着他。 “向境,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他苦笑:为何会是你们? 夹在苏孟与向境之间,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向境的难处:如果是向境,他会怎么选? “属下听殿下的。” “你很早就查到了。” “是。”向境咬咬下唇,“属下愧对殿下信任。” 他害怕,怕说出来段回峰就再也不会理他,他是人,所以也会自私,自私得想多些美好回忆。 没有阴谋,没有暗害,没有敌国,只有他与段回峰。 “苏公子对殿下很重要吧?” 失而复得是莫大的惊喜,他想,段回峰已经做出选择了 ——不然也不会抛下他冲出去。 向境一向浅眠,耳力又强,早已听见段回峰进入地牢时的窸窣衣料和脚步声。 “殿下,您怎么来了?” 地牢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腥臭恶心,段回峰看着再一次被锁在墙壁上的向境,烛火摇曳,光影交错,向境四肢被铐,无法再有其他动作。
143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