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月听见动静回身拦他:“三公子。公子才从宫里回来,确是有些累了,您稍后再找他吧。”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句话。珏月姐姐,你放我……” 齐泉冷冷道:“境公子说他要歇息,你听不懂吗?” 骐骥院里,向境径直回了寝室,珏月跟在后头吩咐:“行川,飞絮,去外头守着,公子歇下了,谁也不见。就是三公子也不行。” “公子伤心,别人知不知的,难道我们还能不知道吗?”床帐早已被放下,珏月知道他没睡,却也没有擅自掀开,而是在帷帐外头柔声细语地哄,“公子有气就该撒出来,伤心就该哭出来,委屈不说,要憋坏的。万事俱寂,就是落上一两滴泪也无妨。” “属下跟随公子多年,何曾见公子受这么大委屈?偏生三公子也劝和,公子怎么会不伤心?” “……明明是他错了。” “是他先说我的。” 话说到最后,已然带了哽咽哭腔。 为什么都向着向城?难道不是他错了?难道不是他先拿那种话来伤他的么?他连生气都不行么? 先前为隐身份与人说他在向府不受宠,遭人轻视欺辱,不想如今竟成了真的。 质馆不是他的家,辰山不是他的家,旸国皇宫平城向府都不是他的家,哪怕到了现在,他仍无处可去。 这些时日,爱人的冷漠,家人的偏心,都伤他至极。向境好想回到从前的日子,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虽然单调无趣,总好过现在,看似得到了,实则还是孤身一人。 那些亲情都不是属于他的,那是属于向城的,为了向城好过才来劝说他,那些劝和像极了一把把刀,比向天漠的鞭子更疼,让他怎么也不能习惯,怎么也不能淡然处之。 ---- 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
第83章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 听他愿意说,珏月忙不迭告罪着“僭越”掀开了帷帐,抖开薄被包着他,虚虚抱上去。 她第一次见向境哭,眼泪滚烫,一滴一滴涌出来,凝聚多少心酸委屈她不敢想,只装作看不见,一遍遍温柔耐心抚着他的背,任他攥着被子边缘无声哭泣。 眼泪一旦开闸就再也止不住,好似将不曾流过的泪都在今日此时流一遍,额头贴在她的肩,他无声哭着,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裳。 他回不去质馆,进不了太子府,在偌大的向府也只有向天漠给他的骐骥院容得下他,只有齐泉珏月在他身边。孤身赴险,力挽狂澜,叱咤风云的二公子,此时此刻躲在帷帐里无助又脆弱,真真正正显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为兄长的恶言家人的不公委屈难过。 估摸向境不哭了,珏月小心把他扶起,心知他大抵不愿让人见他哭的样子,用丝帕蒙了他的眼睛,一面指使齐泉打冷水敷眼睛一面宽慰。 “是,自然是将军的错。可他也是怕公子错了路,被皇上怪罪。如今把话说开,岂不两相干净? “三公子为您都敢与先将军呛声,冲撞太子,又怎么会向着将军呢?只是日子到底要过下去,您与将军不和,夫人与两位小公子不好过啊。” 手帕系在脑后,向境怔怔地摸摸眼前的布料,黑暗涌动。 “若是那日……” 他只开了个头,但珏月很快明白他想说什么。 “殿下他会明白的,公子是上天注定了要站在他身边的人,他一定会回到公子身边。若是公子当真伤了眼睛,只怕殿下会日日自责,公子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可若是能用一双眼睛换回段回峰的怜悯,他其实也甘愿。不过代价是此生都不能见到段回峰了,似乎并不是很值得。 “公子累了,不如睡会儿吧,齐泉守在这里,谁也不会来打扰,属下去做些糕点来,待公子醒了垫垫肚子。” 向境点点头,又朝里躺下:“你去吧。” 向垣还等在外面,哀求行川,就算不让他进,好歹也告诉他向境怎么样。行川劝也劝了,求也求了,飞絮甚至搬出齐泉来都没能吓走他。 “三公子还在呢?” “珏月!二哥哥……” “嘘,公子他有些累,如今已睡下了,三公子先回去吧。待公子醒了,想见您自会去传。” “好姐姐,我当真是向着二哥哥的,你就让我去看看他,让我同他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他不是为了向城,他只是单纯想要他们和好,说清楚他是真的心疼向境。 向境最该清楚,他是除了向境谁也不会放眼里放心上的! 珏月看他怎么也说不动,只好避开其他人将他带到院外:“三公子的意思属下明白。公子平日里多疼您,如今除却气恼,更是伤心呢,见了您,心里更难过,可他又不愿您伤心,自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三公子还是先请回吧。至于这件事,公子那里已经揭过去了,您日后也不必再提。” 好容易将向垣劝走,齐泉从树上翻身跳下:“他惯会装可怜,你少信他的鬼话,别把自己赔进去都不知道。” “这件事,确是三公子做的不对。” “……你不向着他了?” “我素来是向着公子的,也只有你会觉得我向着他。”她嗤笑,复念着未说出口的话,“三公子到底是将军带大的,与公子再亲近也近不过将军。” 所以他们更得护着向境。 向城从军营回来,说皇上赐下一架刀,还没看过,请向境过去看看。 这等兵械总是比文玩字画更得向境欢心。他掂量两下,转转手腕,刀身清亮如镜,分量也合宜,弧度如流水,自然顺畅,一点寒光自刀尖在锋刃上滑动,如月光在水面跃动,确是好刀。 “你喜欢就拿去,左右是给咱们家的,谁用不是一样?” 向境摇头笑:“君子不夺人所好,长刀是大哥最喜用的,我用兵从来也不挑,顺手便罢。皇上有心,还是大哥留着吧。” “过几日殿下生辰,你可想好要送什么贺礼?” 向境摇摇头。 段回峰什么都不缺,他能送什么? 纵有向垣幕僚出主意,寻了许多珍宝奇玩,可没有一样能入他的眼,算不得最好。 向城笑笑,献宝似的招呼白肃捧来一只锦匣,一块晶莹温润的玉现在他眼前:“这块玉是你出生那年皇上亲赐,一直收在父亲的库房里。虽说太子什么都有,可这块玉是你属于他的证明,兴许能让他顾念旧情也未可知?” 向垣端着打量许久:“到底还是大哥哥,这样的好玉,宫里也找不出几块了。拿二哥哥的东西送给表哥,也算是借花献佛吧。”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敢再刻一遍那句海誓山盟一般的话,规规矩矩刻了句恭祝生辰的贺喜之言,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 “殿下,这是二公子的贺礼。” 段回峰点点头:“嗯。” 向垣看他不在意的样子,干脆自己捧着锦盒跑到他面前:“表哥,你快看看喜不喜欢,这枚玉佩可是出自我二哥之手,连原玉都是他出世时皇上赐的。他对我都不曾这般上心。” 锦盒捧到面前,只差一步,段回峰却连碰也不想碰,看着向垣:“你想要,给你就是了。” “啊?不,不是,我,表哥,你……” “算了。”向境开口,低眉敛目看不清表情,“殿下事务繁多,别拿这种小事扰他。” 生辰大喜,段回峰能容许他来且收下贺礼已是开恩了吧,不然这样的好日子,谁又愿意看见欺骗自己的人。 一份贺礼就想挽回,是他天真了。 “葫芦,孤记得今日的贺礼里有一只绛色盒子?” “啊,有。绛色尊贵,只有二公子能送,属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赶在段回峰生气前退出去,“属下这就找来。” 修长的手指来回翻看那块玉佩,玉肌清韵,温润端方,修饰的花纹并不繁琐,却是极考验手艺,可见是费了不小的心思。 玉佩背面刻了两行字。 恭贺生辰,仙寿恒昌。 本本分分两句话,一点出格的都没有。 连句岁岁安康都没有。 段回峰气恼,径直把玉佩丢回盒里,让葫芦收回库房。 然而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 “殿下不喜欢?这块玉质地温润细腻,一看便知是珍品,二公子对殿下当真是上心呢。” “……收起来吧。” 他没等到段回峰,倒是先等来了段业。 段回峰生辰次日,向境被召进宫中,独自面圣。 北风初起,卷着深秋未尽的落叶,和着天空尽头灰蒙蒙的云絮,撕扯许久,无情摔在高高的朱红宫墙上,粉身碎骨再飞不出囚笼。 “向境,朕近日听到一些流言,关于你和太子。” 向境心头一跳。 “朕希望能听你亲口告诉朕,那只是流言。” 他俯身跪在段业面前,低眉敛目,不教人看出他的心绪:“陛下放心,臣会安守本分,不因一己私欲影响太子。” 段业脸色愈发难看:这便是承认了? “太子对你,也是真的。” “太子对臣已是厌恶至极,陛下不必担忧。” “太子重情义,他厌恶你,恰恰说明他曾心悦你。朕要你断了念想。来人。” 侍从推门而入,摆在向境面前三样东西。 宰相印,御史印,一包药。 “向境,朕不想对你下狠手,你自己的路,自己选吧。” 生,还是死? 荣华富贵,功德盛名,还是段回峰? 向境刚拿起那包药,段业便出声制止。 “向境。” 他一怔。 “这次不算,你再选一次。朕再许给你一道圣旨,来日,不论你看上谁家小姐,哪怕是世家公子,朕都给你赐婚,绝不食言。 “朕这就让人重修向府。向城承袭天漠兄的爵位,加封雍延公,黄金万两,食邑千户,林可仪封一品诰命;天鸿的爵位品阶都由向垣承袭,封申裕侯,同享食邑千户,黄金万两,来日娶亲同封诰命;至于仁儿义儿……” 他似乎着急了,天大的赏赐权势往下砸,毫不在意这样的恩赐会在朝野上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陛下,大哥与三弟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的位置已经很高了,陛下不该过于抬举向家。” 段业的语气微冷:“向境,你别执迷不悟。这药会让你两年内内力尽散。十多年的心血,你甘心吗?” 甘心吗? 肯定不甘心。 可那是段回峰,为了段回峰,他做什么都可以。 向境唇角微勾,干净利落拆了药包,仰脖吞下,而后深深叩首:“将死之人,谢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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