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拌嘴,段回峰自然没当回事,只是皇后来看他时问及此事,摸着他的头问他,为何不喜向垣。孩子总是亲近母亲的,段回峰那时的烦恼不过细枝末节的小事,嘟囔给母亲听就当过去了,唯有太子伴读换人让他着实不高兴了一阵。 “峰儿,他未必比他哥哥差,没有母亲的孩子,被哥哥娇惯也是说得过去的。也许二公子是想着日后你能念在今日情分,善待向垣呢?” 他……没有母亲? 段回峰开始觉得自己过分了。 他是太子,自然骄矜,但他也是孩子,孩子最能共情孩子,一想到向垣原来是没有母亲的,段回峰便觉得应当好好待他,也理解了为何他哥哥会娇惯他。 次日,段回峰难得没有难为他,甚至叫人备了许多糕点:“让他们去收拾罢,你过来休息。” “谢殿下。” 只是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茶也不动点心也不动,只是干坐着。 段回峰不解:“怎么?这又没有别人,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客气。” “昨日回去,父亲责罚,教导向垣不可对殿下无礼。” 哦,原来还是他害的。 段回峰有点心虚:“没人给你求情吗?” “有,但是没用。父亲责我以下犯上,害得哥哥也被我连累。” 小小的向垣不知道什么是以下犯上,只知道他不能惹段回峰不高兴,不然哥哥就要挨打。现在是段回峰问什么他答什么,根本不敢说别的,生怕向天漠又不知从哪出现,因为“以下犯上”处置他。 段回峰一下不说话了,他没想到向天漠这么严厉。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说话,正巧皇后过来,气氛才逐渐好转。 皇后一来,没去管段回峰,而是朝向垣招招手:“垣儿,到姨娘这儿来。” “姨娘?” 皇后摸着他的头,满心怜爱道:“本宫与你的母亲是闺阁旧友,算起来还是本宫的表姐呢,自然该叫一声姨娘。来,让姨娘好好看看你。若是这个混小子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姨娘替你做主,绝不会委屈你。” 从那之后,向垣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在家有哥哥娇惯,宫里有皇后宠爱,跟在段回峰身后也不叫殿下了,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欢,向天漠也不好管,说不清是他来伴读还是太子哄他。 有时段回峰也爱逗他:“到底是孤好些,还是你哥哥好些?” “嘿嘿,这话我知道。表哥面前,自然表哥好,若哥哥问起,就是哥哥好。” “傻小子,若孤和他一起呢?” 向垣被难住了,认真思考一阵,试探着问:“那,那……我说哥哥好,表哥会生气吗?” “不会。”不待向垣回应,段回峰又笑道,“不过是罚你抄上几遍宫规罢了。” 向垣一扬头:“哼,我说表哥好,哥哥就不会生气,所以还是哥哥好。” “臭小子,真打量孤不敢揍你吗?” “表哥是太子,太子爱天下万民,我也是天下万民,所以表哥也爱我,不会揍我的,对不对?” 向垣伶牙俐齿,总是教他无话可说。说起来,那时候段回峰也是活泼的,只是后来皇后薨逝,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他见过太多太多,也明白太多太多,再也没有这样恣意过。
第37章 夜阑对酒处,依旧梦魂中 ======= 向垣没想到,还真让段回峰说中了,从御史府回来不过两三日,御史就来请向垣过府,说新得了一幅丹青,请他过去品鉴。 段回峰笑他:“瞧瞧,孤说什么来着?以后还看不看掌上舞了?” “表哥,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向垣整个人趴在桌上,肉眼可见的烦闷,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段回峰忍不住戳他额头:“现在知道怕了?人家指名请你去,孤又不是你二哥,有不请自来的资本,去了讨人嫌呢。” 段回峰抑制不住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自己惹的祸,还是自己担罢。” 掌上舞的福气,可不是谁都受得起的。 向垣嗔怪:“表哥这是看我笑话呢。” 看他确实心情不佳,段回峰遂放了书,随手拿起珠串,流苏垂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地逗弄他:“好啦,早去早回,行不行?你若不去,惹得姑娘伤心,有损你与她的名声。” 向垣也知道他说的对,可心里还是不大安乐,想着两个哥哥不在,段回峰又受制于人,连个能替他回绝的都没有,闯出祸来只能自己扛,早知道就稍稍收敛些了。 向垣受邀,段回峰也有了私心,只待他一走,就以习射为由,要向境随侍,掩门落锁教他射箭。也亏得荣安与葫芦未曾觉出不对,让两人有了独处的时间。 向境微微侧头,余光看着段回峰认真的模样,手心不由出了些汗:靠得太近了,他都觉得碎发不是风吹起来的,而是段回峰的呼吸钻进缝隙和他耳语。 这样,真的可以吗? 段回峰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却注意到了他在看着自己发呆,心下好笑,故意射偏了一箭,低声提醒:“专心。” 直到用过晚膳向垣才回来,看见段回峰坐在月下等他,也没心情过去玩闹。 向垣泄了力,坐在桌前,转过一旁的铜镜,一面打发时间,一面等闻生收拾。 指尖抚过脸颊,他忽道:“闻生,本公子的色相,当真如此好看么?” “……” 向垣望过来,闻生才赶紧说道:“自然,何止容貌,公子品行举止身家地位都是天底下头一份。” 向垣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对镜自怜,笃定道:“你骗我。” “属下不敢,所言句句属实。” “天底下头一份,明明是我二哥。” “……”闻生嘴角微微抽搐,“是……啊,不是。二公子乃天神降世,岂是凡人能比拟的?自然不能算在天下人之中。” “那你的意思,本公子是池中俗物了?” 闻生委屈道:“……公子您故意的,闻生怎么说都是错。” 谁料他根本不理会,甚至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那当然,我的话才是对的。” 随后话锋一转,沉郁道:“不过你确实在骗我。她们看上的都是我的身家地位,就算我年过半百,獐头鼠目,吃喝嫖赌,她们也是同样的趋之若鹜。” 若他只是向垣,还有谁会真的喜欢他? 好听些是恃宠而骄,直白点就是狗仗人势,谁会因为他是向垣而喜欢他?他们贪求的都是那一个向字背后的东西,至于他这副皮囊,好不好看有何分别? 赏心悦目是锦上添花,若生得不堪入目,也是无伤大雅。 “那也是她们骗了公子,属下说的都是心里话。公子容貌昳丽,心思纯善,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好。” 向垣被他逗笑了:“行啦,嘴再甜也没得赏你,油嘴滑舌。” “公子怎么这样想我?属下才不要什么赏赐呢,公子肯笑一笑就是对属下最大的恩赐了。” “我笑不笑的,与你何干?本公子累了一天,也不见你早早收拾了来更衣,一点都不体贴人。” 闻生边给他更衣边打趣道:“御史家大小姐体贴人,公子可想要?” “再敢混说,就叫风燃来替你。” 向垣躺在榻上翻腾一阵,困意倒不那么重了,让闻生搬了凭几来与他闲话。 看他玩的有些忘乎所以,闻生提醒:“公子,该回去了。再待下去,只怕有人揣测向家风向,对公子对向家都不利。” 向垣知道他说的对,只是…… 扇子被收起来,他屈起指节,敲了三下凭几:“让风燃和苏叶陪我回去,你留在这里。” “啊?” 闻生一时没止住,惊叫出声。 向垣歪头:“我是信任你才让你留下。” 谁知道他一走封越会不会有其他动作?再留心看几日,总不会有错。 闻生试探道:“可将军说过,属下不得离开公子半步。” “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何况只要他们两个把我平安送回去,没人会说你。” “是,属下明白。” 勉强哄的向垣睡下,闻生出门叫来二人:“平日跟在公子身边,都知道该怎么做吧?” 两人拱手俯身:“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等会自己找人交接位置,一刻不准松懈。若公子有半点闪失,不等二公子,我先亲自跟你们算账。” “是,属下明白。” “若有来路不明的,死缠烂打的,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公子心善,但是你们不能放过。” “是,属下明白。” “白衣先生的药已经进献给封越,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杀行刺,但是你们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警醒着。” “是,属下明白。” “公子平日爱闹脾气,做什么都要人哄的,你们两个放机灵点儿,嘴巴甜些,懂吗?” “……” 两人对视,风燃笑道:“闻生大人这么不放心,要不还是你亲自跟着?” “胡闹,我另有任务在身,岂能罔顾公子命令?”说到这里,闻生又开始絮叨,“公子一向任性好动,他若要涉险,没人拦得住。你们要提前打探好,不能让他遇险,更不能让他知道你们打探过,懂不懂?” “是,属下……” “闻生?” 向垣声音一传过来,闻生就不见了人影。两人摇头失笑,无奈对视一眼,重新隐于黑暗,各自找人交接任务。 秋高气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葫芦送来一封拜帖:“殿下,封翼说晚上请您跟三公子赴宴。” “等会儿问问向垣,看他想不想去玩再说罢。”段回峰放下帖子,忽然想起来一个上午没见向垣,“对了,向垣呢?” 荣安回说:“三公子在向境那里,这半天都没出来。” 毛笔被搁置。 “孤去看看他。” 顺便看看向境。 可他一到门口,听见向境压抑隐忍的声音,向垣低声与他说话,隔着门板听不清:“……可别让表哥知道。” 声音含笑如玉碎,说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段回峰不明白,只听向境含含糊糊地应下,心里担心,推门而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向境趴在榻上,已经除了里衣,裸露上半身。向垣当即抓过毯子遮挡,撅着嘴不大高兴,嗔怪他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 段回峰不理他,径直掀开遮挡的薄毯,向境整个背部都汗涔涔的,消瘦的背上满是细密的伤痕,虽然许多地方都浅的看不出来了,可数量之多也让人心惊。 向垣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疼得出这么多汗?还不能叫他知道? 眼角余光落在向境枕边还未收起的银针,他立刻就懂了。 段回峰推开他,怒不可遏:“孤以为你不一样了,原来都是装给孤看的!趁着无人时候欺负他,你何时变得这样狠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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