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雨中行进很久,声音都浸透了风雨:“听说陛下想见我,今日不请自来,陛下莫怪。” “二哥!”向垣眼睛一亮,起身去捉他衣袖,却在靠近他时微微一怔,抬头看看他,眨眨眼睛,“许多天不见二哥,可有想我?” 那人偏头宠溺一笑,与方才冷厉判若两人:“陛下面前,不可放肆。” 倒像是故意说给封越听的。 “无妨,赐座。” “谢陛下。” 封越收回目光,有意无意试探:“平日只见三公子,对二公子倒是陌生。” “遭逢君上如此,自然不愿出仕。只是陛下也不该陌生才是,当初羲国太子入国,我与陛下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封越想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是朕忘了,确是见过。” 他笑笑:“家弟顽劣,最好扰人清静,劳陛下担待。” “向垣赤子之心,多少人羡慕不来,朕倒喜欢他多来住着,宫里也有鲜活气。” 向垣撒赖道:“二哥哥说得我好像很讨人厌似的。” “是二哥错了。我家垣儿乃翩翩君子,谁会讨厌你?”哄过他,抬手饮茶间又低声补了一句,轻描淡写,却教人生寒,“不要命了么。”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他对这些没兴趣,便低头饮茶,听向垣说话。向垣尽逗他玩笑,平日与向垣说话的旸国世家亲贵皆被晾在一边,而这其中包括段回峰。 向垣总是不知节制,仗着二哥在他身边,更是得寸进尺,大有喝上三天三夜的架势。好在闻生一直在旁看着,觉得差不多了,便小声提醒二公子该克制了。 封越与几人走在宫中小路上。 他低笑:“陛下的暗卫不怎么样啊。” 封越装傻:“此言何意?” “陛下不明白?那是我误会了。只是这么看来,宫里的禁卫军更不怎么样。” 说罢指间闪烁,抛出几支暗器,登时便有刀入肉身的刺破声,萧裕之安排的人尽数失了用处。 除了不屑,倒更多些嘲弄:“他日若有幸为陛下效力,必先除了这群不做事的,竟能放刺客进到宫里来。” 向垣拉着他不肯放手,也不顾封越在旁,小声道:“二哥哥,你和我一同住嘛,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好了,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大哥那边要用人呢。”他亲昵摸摸向垣的头发,回头道,“三弟在陛下这里,不会有事的,对吗?” “这是自然。” “陛下留步。天黑了,我送三弟过去便是。我们兄弟说话,想来陛下也不便在旁。” 封越到底不是封翼,沉稳成熟,心知来日方长,纵使他说话如此难听也只是笑笑,甩手往另一边走去。 等着封越离得远了,小声嘱咐:“太子身边危险,不要过去。” “可是表哥……” “乖,他是太子,自有他的福气,你只要好好玩就好。闻生,一定保护好他。” “是,属下领命。” 回了质馆,段回峰更衣过后坐在寝室,还想着方才宴上。 单凭感觉,他觉得那人就是二公子,可好似又有哪里不对。没根据地,他能肯定那个人不会背叛他,但不足以成为他的助力,甚至还不如向垣。 可又有什么证据?他不是,还能是谁呢?向境吗?除了那些心思,他的确没有哪里像二公子的地方,就算声音能装,体态也…… 难道真是他多疑了? 有人进来,他抬眸,是向境,发丝微湿,贴在脸侧,附着的水光不知是雨是汗。 “去哪儿了?” “回殿下,闻生来了,取三公子的东西,说两位公子在宫中住下,明日午后再来。” 他不过随口一问,思绪还停留在对那人身份的质疑上。他与向境,面相、声音、体型都完全不符,比起向境,二公子一看便知是向家血脉,兼合向城的成熟和向垣的意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王者之风,似乎他合该号令天下,一般人难以模仿。 如今见向境脸上水迹,唤他上前,自袖中取出巾帕。甫一靠近,吓得他后退一步,惊慌道:“殿下。属下身份低微,怎敢劳动殿下?” “过来。” 段回峰坚持,向境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任那只练字握剑的手握着手帕贴近,任那方轻软的巾帕弥漫着沉水香拂过面前,日日熏染的沉水香铺天盖地,他感到没由来的心慌,绵软触感一路从额上延至耳后,来回擦拭。他大气不敢出,由着段回峰替他擦去不知是雨是汗的痕迹。 忽然,沉水香远去了,柔软触感消失了。 向境如蒙大赦,退后两步,高举双手,接过巾帕,却步退下。 他本想拿给后院的浣洗侍女,巾帕躺在手心,烧得他昏了头,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巾帕浸在水中反复清洗。 冰凉触感一激,向境才突然醒过来。 段回峰这又是怎么了? 寝室内,段回峰摩挲手指,心下思量。 来回摸了许多遍,怎么也摸不出异常,不像是用过人皮面具的,向境又一直在他身边,时间根本来不及换,看来真的是他多疑了。
第17章 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 向垣去辞行时,封越正和封乐翎说话。 “拜见陛下,向垣特来辞行。” 封越道:“雨天路滑,向公子何不多待上一时半日,雨停了再走?” “多谢陛下好意。然向垣不喜拘束,于四方宫墙之内,不过贪一时荣华。待久了,倒有负陛下好意。” 封乐翎笑道:“多少人贪恋荣华都藏在心里,本宫头一回见如你这般宣之于口的。” 鸿雁传书数月的向垣却一副初识的讶然:“这位是……” “小女宜衡,胡闹惯了,公子见谅。” 向垣当即正色,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当作没看见封乐翎不悦的神色,与封越寒暄几句退出殿去。 “朕的小公主怎么还不高兴了?” 封乐翎自然不会说实话,遮掩道:“儿臣可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他竟这般没有见识。” 若说没有丁点儿心动,封乐翎自己都不信。 余跃从常来献殷勤,她只觉吵闹。向垣的信一封封送进来,随性的字迹偏能看出字字小心珍重,用素日洒脱掩饰内心不安。向垣很会揣摩人心,知她久居深宫,便将外面的世界写给她看,有时末尾还要叹上一句,被困辰山,极思念外界的景致。 虽是叹息抱怨,却让封乐翎觉得同病相怜,同等心境很是明白,便将书信从头再看一回,想象他眼中的辰山落霞是何模样。 她只在最初回过两封信。 她是公主,向垣最多不过是亲贵,自不愿为一个亲贵的讨好屈尊降贵。向垣的亲近里,未必有半分真心。 可她到底涉世未深,向垣的信里没有一句逾越之语,只是单纯把自己的生活,点点滴滴的欣喜分享给她。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沉浸在向垣描绘给她的世界里。嘴上不说,心里也盼着他的信。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向垣,她着实欢喜。 然欢喜不过片刻,就被他一盆冷水浇到底,简直自取其辱。 封乐翎心事重重,没注意走到了倚绿轩,抬头怔了片刻,失落气恼更加明显。 玉珠知她心事,屏退其他人,忍不住道:“公主何苦想着他?明明是他先招惹公主,如今却装作初识,还一副……” “你很希望别人知道你家公主与人暗中来往,私相授受吗?” 原本该离去的人从假山后面绕出来,眼神受伤:“玉珠姐姐当真是错怪我了。” 玉珠上前要同他理论,封乐翎挥手示意她退下,冷淡道:“那你便说说,她何处错怪了你?” 向垣退后拱手道:“向垣是外臣,又是羲国人,不该与公主相识。若非顾着公主名声,来旸国之初便赶来拜见,何苦忍得心焦,一时半刻都坐不住呢?” 一顿,抬眸,深拜:“向垣想见公主,唯这一点,不容诋毁。” 原来这才是原因么…… 封乐翎微怔,瞧着他出神,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轻声道:“若为本宫,你又回来做什么?” “原因有三,向垣不得不回来。” “一则,我要与公主说明白,并非存心装作不识,不愿公主误会于我。二则我想将信亲手交与公主,不再假他人之手。” 封乐翎道:“你亲手送,本宫就一定要看么?” “向垣被困,诸多心事无人诉,我相信公主不是无情之人。” 封乐领不置可否,示意玉珠收下信函,问道:“三呢?” “三则……向垣在宫里丢了一样东西,回来找找。” 终于松了口气,封乐翎垂眸整理层层叠叠的袖口,眼神一瞬闪躲,随口吩咐道:“玉珠,替向公子找找。” 向垣拦道:“不劳烦玉珠姐姐,这东西,只有公主能找到。” “哦?是什么?” 勾起她的好奇,向垣得意地笑了,颇有些忘形地上前一步,神秘道:“向垣斗胆,请公主猜上一猜。” “……要我,猜?” 她在宫里长大,是封越的掌上明珠,当朝太子的亲妹妹,旸国最尊贵的公主,她想知道的事还没人敢瞒她的。如今她好心一问,向垣竟让她自己猜? 见她怔住,向垣笑得更开心了。 他本就生得俊朗,笑起来时,眸若星子,耀眼夺目,如沐春风,教人移不开眼。 “向垣告退。” “诶!”玉珠急道,“你怎敢让公主猜你的心思?简直放肆!” 向垣眨眨眼睛:“玉珠姐姐又错怪我。向垣今日便走了,不留个悬念,怎能让公主一直想着我呢?” 他退后几步,一个旋身隐于假山之后,不见踪影。 “公主若要找,奴婢派人搜查倚绿轩?” “你觉得本宫找不到?”她反问,回头又见她手上信笺,“收好,别让人瞧见了。本宫与他,只在父皇的书房有过一面之缘,记着了么?” “是,奴婢明白。” 质馆书房,段回峰无奈地看着向垣。 “表哥,我这就走了,你陪我出去玩嘛。” 向垣坐没坐相,双手一摊占去大半张桌子,闹得段回峰连喝两盏茶都压不下心头烦躁。然一对上他期待的眼神,身后那条无形的蓬松尾巴摇来晃去,扫走了想骂他的心情和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狠话。 “你都要回平城了,还怕没人陪你玩?孤对这里不熟,你找沈轩泽,封翼,哪个不行?” 向垣哼一声,扭过脸去不看他。 “他们算什么?啊,我明白了,表哥是嫌我吵闹,撵我走呢。” 确实。 然而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说,让他知道还不定怎么闹呢。段回峰只庆幸向垣不是女子,不然依着两家情谊,早早许了太子妃之位,将来天天在一起,不知会是怎样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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