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他看看向垣,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重重一声叹息,体会到了向城的难处。 虽然现在就已经很头疼了。 昨日宴上,初次现身的二公子与传闻揣测一般无二,尤其是权倾朝野的傲气和对向垣的宠爱,除了最初分给封越两个眼神,注意力全在向垣身上,直到散席。期间有人敬他,也全作不见,目空无人,经向垣提醒,才敷衍地抿一口茶,矜傲与偏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封越不说,众人也心知肚明,一年前的将军府灭门案与他脱不了干系。经由昨晚,不知多少人要来巴结向垣,他怎么会没的玩? 谁料他拿这话去堵他时,向坦义正词严,讲起了道理。 “他们各怀鬼胎,必定有所求。我若应邀去了,不是给二哥添乱么?” 说这话时,段回峰正饮茶,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半天,震惊道:“不给他添乱,就能给孤添乱了?他是太子孤是太子?” 向垣讨好卖乖道:“自然是表哥啦。表哥是太子,这点麻烦算什么?是不是?” 缠了半晌,这会儿向垣已经开始耍赖,趴在他书桌上寸步不让。 然他到底不想再耗下去,局势日渐紧张,他自然没有闲情去玩,更没有向垣那么好的兴致。 鸣蝉吵闹,他可以让向境把蝉粘去,难道还能让他把向垣粘走? 对了,还有向境。 段回峰长舒一口气:“向境。” “属下在。” “你,陪他去。” “啊?”向垣站起来,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还是等闻生回来再……” “一刻也不准耽搁。你在这里,只会扰人清静。” 眼见段回峰失了耐心,下达最后通牒,向垣也不敢造次了,悻悻出门,坐上马车,到了来雁楼专门留给他的雅间。 “跟着表哥就是比在向府好,你与从前可大不一样了。” 向境似是很不习惯和向垣单独相处。尽管向垣摁着他坐在对面,他也只低头不语,盯一会儿衣摆上的暗纹,盯一会儿茶桌边沿的雕花,袅袅热气挡在他们两人之间,像一堵隔在心间的墙。向垣端走吹散,向境还是不自在。 听见向垣闲话,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正巧沈轩泽听说他来,念着几日前请他听戏的意外,赶来问安,倒解了他一时之困。 沈轩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位姑娘,水绿罗裙,外罩素白纱衣,衣襟袖口盛着杏花烟雨,婷婷袅袅迈着碎步,清丽面容略施薄黛,抱着一把琵琶走进来。 “前两日的戏不合公子心意,小民特来请罪,还望公子赏脸。” 向垣放了茶,一手摸到腰间折扇,轻扇两下,细细嗅过,玩味道:“姑娘身上好香,沈家哥哥有心了。” 二人对视,皆有些慌张。 沈轩泽拱手强笑道:“公子说笑,小民怎担得起?” 向垣不理会,垂眸饮茶,递给向境一个眼神。 向境轻声道:“沈合欢。平昌侯沈允幼子之女。当初封越称帝,沈文潜见罪于他,被处以死刑,尚有身孕的沈夫人逃往农庄,生下一女,难产而死,被当作畏罪自尽,故无人知晓沈姑娘的身份。她是沈侯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女。” “公子院中无人,是我家将军该思虑的事,不劳沈公子费心。” 他的声音极轻极细,徐徐道来像在讲故事,说的话却不如故事般美好,令人生寒。 沈轩泽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被查清了,手心冒汗,语无伦次,颤着声音:“不,我,不是……” “我倒无妨,沈家哥哥既送沈姑娘来,便不怕本公子临时起意将她带走。可出来时,表哥让他作陪。若回去时沾上什么香,染上什么料,亦或者这曲子听进心里,魂牵梦绕了……沈公子说,如何是好?还是你留下陪我,遣他回去?” 雅间内,向垣悠闲自在,丝毫没有因为沈轩泽自作聪明的做法不悦,向境低头不语,二人大气不敢出,一时只有杯盖划过杯身的声音。 向垣抚着茶盏,语气恍然,面上却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啊,许是我忘了说,他不只是表哥的侍从,还是我的庶弟,沈公子怕是使唤不起。” 太子近侍,向家公子,无论哪一重身份他都使唤不起。 一滴冷汗划过,沈轩泽的手微微发抖。 “三公子……三公子实在多虑了,小民怕公子无趣,才特让小妹弹曲作陪,万不敢有别的想法。” 向垣恍然大悟,一拊大腿:“原来如此,竟是我误会了。向境,代我去沈府赔罪,本公子要留在这好好欣赏沈姑娘的琵琶技艺。”
第18章 东风弄巧补残山 ======= 向境和沈轩泽一走,雅间只剩了悠然品茗的向垣和抱着琵琶不知所措的沈合欢。 他心情甚好。 原以为要闲坐半天等闻生回来,沈轩泽主动送人解闷,这姑娘看着不像自愿的,兴许能诈出些有意思的东西,让侯府变天也未可知。 他自有盘算,沈合欢却不知,只当方才无事发生,按原计划,声音放软,柔而不媚:“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美人在侧,还听什么曲?” 语气与沈轩泽在时截然不同,轻佻玩笑,风流浪荡,沈合欢拿不准他是何脾气,强笑道:“公子说笑了。” “说笑?”向垣讶然,眉头一皱,折扇重重一敲,显出几分不耐来,“沈轩泽把你送来,你还不明白?莫非你能弹得比天香阁的头牌还好?” 沈合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拨弄琴弦的手尴尬停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一个侯府小姐,弹好弹坏都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趣,怎能与那借琵琶傍身立命的妓子相较?何况来时,沈轩泽只说要哄得他高兴,弹一曲琵琶即可,岂知向垣并不好糊弄。 若要听琵琶,请谁不好,还需送自己妹妹过来?向垣不动声色打量沈合欢的反应,想是琵琶里另有玄机。 “沈姑娘身在侯府,已是他人难以奢望的了,更高的枝,反而更险。” 沈合欢道:“民女不愿作流水。” 搏一搏,兴许就能打破眼前的天地。 外面说书的先生正说到精彩处,一声叫好,掌声雷动,纵有窗子隔着,也听得真切。 “这不是真话。” 他忆起方才沈轩泽的神情,装出来的恐惧,还有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他手里捏着什么把柄,让你不得不赌一把?我想想……比如,你不是沈合欢。” 直到这时,沈合欢才真的慌了神,眼神躲闪,脸色彻底白了。 “沈姑娘,向家与侯府都不如你想的那般好,既当其位,必承其重。纵有泼天富贵,底下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沈轩泽选了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值得一赌。可他有没有说过,就算我强要了你,在这里就地正法,露水情缘,他也不敢说我半个字?” 向垣缓缓吐出一口气,慵懒撩开眼帘,目光幽深:“你对向家,向家的权势,一无所知。” 她忽然明白了。 沈轩泽将她丢进他都摸不清的深潭,用她来测潭水究竟多深多险。他就是送她来赴死的,若能得到些什么自然是好,得不到,就舍弃她。她若想活下去,只能求向垣。 她的确也还不想死。 “求公子庇护,我愿当牛做马,报公子恩情。” 他摇摇头,说道:“说了半天闲话,茶都凉了。” 沈合欢立刻起身,将剩余的茶倒进香炉,重新斟了一盏,双手奉上。 闭目养神的公子没有立刻去取,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沈合欢还端着。 向垣不急不慢抿一口茶,看她半晌,忽而笑了,朝她伸出手。 向垣的手生得好看,白净修长,甚是养眼。然她亦清楚,愈美的事物愈危险,这副皮囊下,是沈轩泽比不了的百转心肠。 沈合欢迟疑着搭上,被他一把拉至身前,倾身耳语,对上沈合欢慌乱的眼睛,如惑人鬼魅,教人心甘情愿献出心去:“那么,你的命从此便是我的了。你乖乖听话,我保你一世荣华,你若敢生二心,自有人教你付出代价。” 沈合欢略一定神。 她现在已是无路可退,沈轩泽不仁,由不得她再讲义气。 “公子猜的不错。我本名云岚,沈合欢不到周岁便夭折,我与她年岁相仿,沈侯来寻人,便顶替了她。琵琶技艺是一位师父传授的,师姐又授以制香。二者相辅,可乱人心神,问出许多真话。” “他让你来问什么?” “向家的目的,救人还是复国。” 面上浮现怒气,吐息也变得沉重:“他果然还和封越有联系。” 向垣缓了片刻,不紧不慢道:“我喜欢有野心的人,然他野心太大了,既攀着向家的权势,又想要天家的富贵。姑娘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合欢只是听着,没有应答,向垣也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直接抛出诱惑。 “我不喜欢世族宅斗,不过我可以帮你。” 帮她?沈合欢仰起头,怯懦的目光下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再来旸国,你最好拿出点成绩来。若本公子满意,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侯府千金。” 折扇倒转,扇柄抵在窗棂,敲了三声,门外一人应声进来。 他随意道:“云景,今日起我将你指派给沈姑娘,日后奉她为主,不可违抗。” 向垣轻描淡写地嘱咐,仿佛他只是,也确实是在送出一件好用的工具。 “有事让他去办,他若丢了性命,是他自己无能,你只需修书一封送到平城方临书院,我自会另派一人过来。” “云景……” 听她低声念着名字,忽然想起她刚刚说自己原来唤作云岚,提点道:“暗卫的名字不过是代号,你不喜欢,换一个就是。” 睡前,段回峰坐在桌前,任向境除下发冠,将束了一天的发丝散开,长发如墨披在背上,厚实的木梳自上而下,发丝都染上沉水香。 在他身边久了,闻到这个味道总是莫名心安。 “殿下,早些就寝吧。” 他睁开眼睛,桌角的火苗跳动着。 感受到他的情绪,向境抬眸又垂下:“殿下有心事?”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叹息。 “是为着明日赴约的事?” 段回峰烦躁道:“知道你还问什么。” 后半日里,封翼使人送了口信,约他明日晚间玩乐。其实还是拿他取乐,让他陪玩,段回峰惹不起,时常躲着他,结果他竟找到质馆来。尤其这一年,羲国内乱,约他的次数愈发频繁,前几日还能推向垣出去,躲上一躲,现在又被盯上。 “殿下,您看,这株竹子又发了两枝芽,想来这两日会有好事呢。”
143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