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不欲与之废话:“虎符在此,不听本将号令者斩立决!时易青,送王爷回府。” 一字一句下达命令,不听人应便转身驾马离去。 段业昏庸无道,胆小惜命,虽爱美人也不得不将她交出去,任人处决,血祭段焱。人头悬在城门,青丝披散凌乱,遮了半张脸,有风掠过,便张牙舞爪起来,露出真面目。 令人心动的万种风情已成过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因身披甲胄手持刀枪的将士更多了些肃杀。段业在龙椅上坐定,便使人收了向城的虎符,将他擒在阶下。 “陛下这是何意?” “丞相等人为国尽忠,向城,你算什么?私自离山,违背和约,言而无信,岂不让人看羲国笑话?” 许含山赶紧站出来:“陛下,若非有向将军在,只怕有人不服,意图造反啊。” “不错,陛下圣明,向将军护驾有功,当赏才是。” 段业冷哼道:“哦?那丞相便说说,是谁要造反?” ……谁?九王爷段敬吗?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这种秘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向城此举,有损羲国信誉,又借虎符妄作胡为,趁乱斩杀朝廷重臣,着,押入诏狱,择日处斩。” 向城怒极反笑:“好,好!这就是我抗旨救驾的皇上,这就是我向家世代保护的皇室!依臣所见,何须押走,直接就地正法才是!” 说罢,他甩开禁卫军抽出佩剑。 “慢!” 向垣气喘吁吁赶来,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肯让他有机可乘,哀求道:“大哥,你别想不开,陛下只是在气头上。” “放手。” 话虽严厉,却还是怕伤及他,未用蛮力。 “大哥忘了家训了吗?为一时意气,将来怎么交代?就算不为别的,至少想想向家,想想我呀,我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还有二哥哥,二哥以后要如何面对陛下面对表哥?至少,至少还有表哥不是吗?大哥,你别冲动,好不好?” 听到段回峰,向城总算冷静下来,持剑力道一放松,就被向垣夺去,扔在地上,又放软声音。 “大哥哥。” “……” 总算劝住了向城,向垣朝段业一礼:“陛下恕罪,若是旸帝不追究大哥,陛下是否也能从轻发落?” 段业沉思片刻,应允暂不取他性命。 向垣长舒一口气,谢恩便走,一刻不敢耽搁。 他紧赶慢赶到了旸国,段回峰也收到了沈轩泽递的消息,吩咐向境去他必经之路上等着,务必请到向垣来质馆。 旸国皇宫里,向垣站在阶下。 封越似笑非笑,悠悠道:“向将军不只是向家家主,更是羲国猛将。朕为何要救他?” “当初白衣先生离开,给向垣留下一瓶丹药。正因如此,向垣总遭人追杀,夜不成寐。想是我德行缺失,不该有此宝物,特来进献。陛下,向垣以此物换我大哥一命,不知可否?” 瓷瓶呈上,封越端详片刻,忽而笑了。 “羲国内政,朕不便干涉,公子求错人了。萧裕之,你亲自护送向公子回国,不得有误。”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向垣高声道:“谢陛下!” 萧裕之随着向垣出了皇宫,远远见向境站在宫门外,见他与萧裕之同行,有些不知所措。向垣自然看见他了,趁萧裕之交接时沉下脸上前,冷冷道:“表哥让你来的?” “是……啊,不是,我,三公子,将军……” “你还知道你是谁家的人!”向垣突然生气了,一挥袖打得他退后两步,“我急着回国,表哥那边你自己说罢。” 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诏狱关了半个月,向城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体力不成问题,精神却是受了打击,明明意气风发的年纪,有了力不从心的错觉。也许偏安一隅不问世事才是最妥当的做法,如今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现实不准他做忠臣,内心不愿做奸臣,就只能蒙蔽视听,装作无事发生,来逃避世事。 甫一回府,向长仁便迈着小步子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细嫩的手臂紧紧环着他,泪水啪嗒啪嗒掉,叫嚷着不准他走。林可仪与向垣跟在后面,女子双眼红肿,一看便知哭过多次。 没有羲国,也还有向家,他不能有事,哪怕苟且偷生。 他放下儿子,挤出微笑:“父亲饿了,仁儿去找些吃的好不好?” 进了里屋,不待向城开口,两根手指便搭在他腕上。 “与其担心我,不如去给皇上诊。”他整整袖口,“封越怎会同意放我一马?你许了什么好处?” 封越巴不得他早点死,连带向家都死绝才好,向垣却说动他相救,还有禁军统领亲自护送,单靠示威可不够。 “我无权无势,能许什么好处?” 食指抵在太阳穴旁,笑盈盈的视线与向城相碰。 他不像向城,生作嫡长子,向家既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筹码。他亦不像二公子,文韬武略,掌生杀大权,自己就是筹码。他背靠两位哥哥和向家,平时给他撑腰,遇事他却没有说话决断的权利。没有官职,闲云野鹤,唯有医术是他专长,能让别人真心高看他两分。 他能许的好处…… 向城抿唇,犹疑道:“你……你把白衣先生留的药给他们了?” 向垣医术再高,终不及能起死回生的白衣。 白衣是游医,未能传授全部医术。辞行前,给向垣留下一瓶药丸,可解世间顽疾,给将死之人续命,若辅以医术,可解百毒。向垣曾碾碎一粒仿制,终不得成。 向城知道他有心疾,加上向垣藏得深,他一直以为向垣这许多年不再犯是这药的功劳。若向垣是用它换得自己一条命…… “并非是鬼医的药,是圣手的药。”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展开,小巧的瓷瓶安静躺在掌心,被拿去时还带着向垣的温度。 少年得逞一笑:“那是我仿的。” 一瓶仿药,换回向城,外加其他人的注意,可谓是桩好买卖。 “就你机灵。”向城失笑,把药瓶认真放回他手上,“仔细放好,就当没有它了。还有别人知道么?” 向垣眨眨眼睛,视线落在闻生身上。 另一道视线过来,闻生腿一软,药箱险些砸在地上。 “将军,我,我……” 他什么?他什么都没听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向氏暗卫的规矩,知晓秘密者不留。 他习惯了待在向垣身边,送来药箱也忘了离开,对上向城的眼神,悬在头上的刀摇摇欲坠。 向城凝视片刻:“垣儿暂且离不开你,不然一定拿你给他立威。” “留你一命,日后发落。” “谢将军!” 藏蓝衣袍从他身边拂过:“只此一次。” “是!” 一片阴影罩下来,折扇敲上肩膀,他抬头,向垣正弯腰看他。 “大哥都走了,还跪着做甚?” 尾音上扬,任谁都听得出他话中调笑,心情愉悦。 待他起身,向坦故作讶然:“闻生,你怎么出汗了?” 其实何止额前,他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长叹,仿佛劫后余生:“公子只顾拿闻生寻开心,连我的性命都不顾了。” “以你一命换我开心,难道不值?” 他问得理所当然,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多此一问不过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向垣总喜欢做这样的事,这种很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偏偏只有他能做出来。 如今的语调,恶劣的小孩子般的玩笑,让他想起第一次陪他出门被追杀,向垣坐在客栈里,窗外候着不少刺客,搭在凭几上的手玩着折扇。 “闻生,我好害怕呀。” 握刀的手抖了抖:“……公子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没事了。” 明知他是装的,也只能继续哄。 这些人难道不是他招来的?真的害怕就别到处转了,还把许多人想要的东西揣在身上,这不是故意的?招摇过市,只差亲自去重金悬赏自己的首级了。 从那之后,再没人敢来招惹。 只是每每投宿,向垣躺在榻上,总要问上一问:“闻生,还会有人来吗?他们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握刀的手便紧上几分:“闻生守在这里,没人能动公子一根毫毛。” 如今他又问:难道不值? “若能换得公子一世开心,自然值得。”
第15章 夜阑风静縠纹平 ======= 书房里,向境呈上那封向垣趁挥袖塞入他怀中的密信,段回峰才知,段焱并无谋反之心,只因劝谏,被芊柔记恨下毒,伤及根本,药石无医,干脆设计一死让向城回京,解了向城的禁足,李泊的流放,还意外抓住了段敬不臣的把柄。 段回峰轻笑:“向境,你猜,三皇伯是否甘心?” 向城会谋害段焱吗?他不能出辰山,难道是向垣的手笔?还是段敬等不及,借芊柔之手给段焱下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向城? 然是真是假都已死无对证,是否甘心任由后人评说。 向境不知如何回答,所幸段回峰也没真的在问。 一时之间,只有风过树叶的声音。 良久,一声长叹。 “孤本不该期望什么。” 不该期望权势滔天的向家会放过任何一个棋子的价值,不该期望向垣能一世纯洁,不染俗世污秽,不该期望能远离这些纷争。 他以为要先应付的是羲国贫弱的现状,如今才知他要应付的是无常变幻和诸多的等不及。 封越等不及吞并羲国,壮大国力;向家等不及解禁回京,应付祸乱;心有不臣者等不及谋反篡位,赤诚忠心者等不及富国强兵。 他们都等不及。 段回峰也等不及,可他处处受限,再等不及也只能等。 任世事无常,人心难料,局势如何动荡他都只能看着,明明身处漩涡中心却只能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 还有沈轩泽提到的向家军…… 依段业的多疑,向城私藏军队,是谋反前兆,就算容他留在平城,也会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段回峰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从没想过的念头。 谁能保证向城不会反? 向天漠已经死了,向城所做的一切要以保向家为前提,若段业真的要以谋反之罪株连九族,谁能保证向城不会将错就错,真的反? 向城与他不如向垣亲近,而向垣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子,就算有心帮他,也无力阻拦。在大事面前,还会有人纵容他吗? 他背身站在书架前,形影落寞,那纸书信静静躺在桌上,向垣的字迹冰冷森寒。 又是沉默,好像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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