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到底还小,再机灵也没见过这等场面,眼泪说掉就掉,抓着向境胳膊不知所措。向境原想训斥,身为太子近侍遇事要镇定,不可莽撞,但一对上他担忧害怕的眼神,心里不知想到什么,一瞬心软,轻叹着哄他安慰,让他今日别再听这些了,与哮天出门散心,他会找机会说给段回峰。 裕王段焱,乃段业的兄长,当年被段业设计丢了太子之位,不愿因此兄弟生隙,干脆只做一闲散王爷,为防段业疑心,已多年不问政事。许是实在看不过他对芊柔的纵容,屡次上书劝谏,却落得谋反罪名。那些所谓罪证,不用想便知是芊柔的手笔。而芊柔…… 段回峰用过午膳,忽地提出想去后院走走,向境犹豫片刻,没有跟去,而是在寝室备茶等他。 不出半个时辰,段回峰回来了。 “说罢,大半天都心不在焉,当孤看不出来么?” “……羲国怕要变天,不知是何光景。” 将葫芦听来的话细细说给他,段回峰只是听着,时不时端起茶盏,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在他说完后放茶轻叹:“你回去罢。” 向境原就想着让他静静,听他一说,自然应下,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是……回去?” 他垂下眼睑,语气平静:“收拾东西,回辰山,沈轩泽会帮你。” 向境当即跪在他面前,不可置信:“殿下,您要赶我走?” 脑子一团乱麻,他不明白段回峰是怎么想到这里的,更不知自己这两天哪里犯了错,惹他不快,竟到了赶他走的地步。 “平城风云未定,向家和李将军都被流放,裕王身死惹怒了所有人,仅凭禁卫军护住皇城实在不是易事。若迎孤回国,封越还不知是何思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大可另立新帝,然封越不能得手,岂会善罢甘休?孤已是身不由己,受人拿捏,大概这几日就会来探孤的意思。若召入宫中软禁……只怕段向两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孤会写信交与你,若向垣还念着过去情分,必不会亏待你。” “这是孤的命,不该牵连你们。” 向境急急辩解:“可我来这里就是……” “若孤不是太子呢?” 向境一怔:不是太子? 若他不是太子,自己还会尽心尽力吗?若他不是太子,他对他的好还会被放在心上吗?他要保护看顾的是太子,还是段回峰?他是为着什么,对段回峰尽心尽力?向家的命令,还是……段回峰? 艰难开口,声音涩干:“殿下……是早就想好了?” 见段回峰不说话,向境继续道:“如今只得风声,殿下就惧怕至此,岂非是长他人志气?事态未明,皇上未必不会醒悟,您何必早下结论?就算发生兵谏,殿下也该急召沈公子秘密回国。若舍我一人性命,可换羲国千万生民,殿下如何决断?” 平日最小心的向境也抛了规矩,视线直直盯着段回峰,片刻后,段回峰竟笑了:“每次都说的有理有据,明明是抗旨,听着倒成了孤的错。” “因为殿下想听实话。” 段回峰双手交叠撑在桌上,拖着下颌发问:“可孤若就此改变心意,岂不是朝令夕改,谁会信服?” “并非朝令夕改,而是思虑不周。殿下方才在后院,必定算到了最坏的结果,才会想独自面对。可殿下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不会弃您不顾,您只需想想,实在没必要为最坏打算有所行动。” 至少,他是绝对不会任由段回峰一个人面对的。 良久,他道:“下去罢,孤再想想。” “是。” 他刚退到门口,就被段回峰叫住。 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字字都在轻轻叩击他的心:“向境,你很不一样,孤不想你死。” 他在回答他的问题。 段回峰不想向境死,太子不想国民死。 然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段回峰。 向境浅笑:“那属下就长命百岁的守着殿下。” 段回峰一时乱了心,事后细细想,一定会发现事情的端倪。 芊柔是封越送去的人,文武百官再如何气恼也只会求皇上处死她,除非段业死不悔改,不然不会对他动手。而且向着段回峰的臣子还是不少的,最起码,有向垣支持他,就等于向家支持他。 除非封越能保证他们一定要拉下段业,不然这一着,算是白费力气。 段回峰自然想得明白这一层,到了午后便传向境进来,去给沈轩泽送口信。 自那日向垣去给沈允诊病,沈允的身子日见好转,到了年后,甚至更胜从前。为表酬谢,沈家将暗中经营的一处酒楼划出来,专给他作联系的驿站,借着沈家经商的人脉替段回峰做事。 春日清朗明快,午后也不燥热。向境回程路上,偶然听得几声吆喝叫卖,脚步一顿,转向另一条路,回来时,手上捧了两包糕点。 相处这半年,他已摸清段回峰的脾性,又记得之前常安的嘱咐,知晓他偏爱清甜的糕点,买了金梨片糕和芙蓉蒸栗粉糕带回去,想他今日闻此消息,思虑推算,必定更加辛劳。 向境回到质馆,却见一辆马车绝尘,连忙跑进去问段回峰。 “封越派人来了。” 向境一愣:“他……找殿下做什么?” 看他紧张,段回峰也不由叹气:“他已是知道了,三日后入宫赴宴,想是要掂量孤还有多少价值呢。” 他能不去么? 自然不能。 向境抿唇沉思,封越虽不至于现在就动手,但估计也是要给段回峰一点厉害,一点甜头,辅以威胁,助他回国平乱,好换取更大的利益。或者,他干脆以段回峰为要挟,逼迫羲国交出什么,亦或是签下更过分的和约。若段回峰被舍弃…… “确是有些饿了。” 他这一唤,向境思绪被打断,茫然不知所云,段回峰便勾了嘴角,指指他怀中纸包:“不是给孤的么?” 向境反应一会儿:“啊……啊,是,属下这就呈上来。” 层层叠叠的糕点摆在黑白山水的瓷盘中,借着滚烫的茶雾扑过来,香味混杂,倒别有风味,段回峰也稍稍放松。 “别考虑不该你考虑的,在其位,谋其职。”段回峰咬了一口片糕,清香的梨子气味携着微微的甜意在唇齿间散开,香气萦绕在鼻尖,心情也好了些,尾音上扬,似有敲打之意,又似是单纯说话,“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嗯?” “是,属下记着了。” 三日后的夜宴,果真如向境所想,赴宴前百般刁难,宴上许以甜头。封越开门见山地抛出羲国内政的情况,明里暗里查问段回峰的态度看法,封翼时不时贬他两句,他权作不闻便也罢了。 然而事态发展实在超出段回峰的预料,沈轩泽的人还未将信送到辰山,事情便往不可把控的方向而去。 没几日,便到了清明,段回峰祭拜过母后,想着在来雁楼休息片刻,躲一时清静。偏偏沈轩泽一听他在,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一身白衣沾了尘埃,直奔段回峰的厢房。 “殿下,大事不好。” 沈轩泽等不及要说,却看见向境立在旁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他听着无妨,什么事?” 沈轩泽略一定神:“以林尚书,九王爷为首的诸位大臣,甚至被流放的李将军也抗旨回城,率领他们能调动的兵马包围了皇城,逼皇上交出芊柔并处死,三日为期,不然就要攻进皇宫,让皇上……让皇上,去给过世的三王爷赔罪。”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可皇上迟迟不肯交出芊柔,还命禁卫军守护皇宫,不准任何人出入。” 说罢,小心地看看段回峰的脸色。事已至此,却无人来知会段回峰,他们当真要舍弃这个太子么? “不过……殿下,皇上那边,兴许不用担心,倒是……” 从听到消息,段回峰就心绪烦乱,听他说话闪烁其词,折扇重重一敲桌案,不悦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是。平城的事传到了辰山耳朵里,向将军正带了向家军赶回来。” 段回峰一惊:“向城?!” 当初签的和约便明令把他束在辰山,他如今不仅强闯出山,甚至还带了兵马……段业苟且偷生,连向天漠都可以不顾,向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14章 江间波浪兼天涌 ======= 羲国皇宫外,身着铁甲的向城长刀反握,率领兵马与李泊等人汇合。 “臣向城,恭请王爷圣安,丞相安,岳丈安。” 丞相许含山迎上来,连连点头:“好,有向将军助力,拿下皇城必不在话下。” “……拿下皇城?” 李泊连忙解释:“向侄,我等知你顾忌,誉王爷同为段氏子孙,追随王爷,不算坏规矩。” 向城脸色一沉,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只要芊柔死了,皇上依旧是皇上。” 段敬面色不虞:“向城,如今的皇兄,还配在那个位置上?你可不要拿整个羲国来成全你的愚忠,若当初坐在那里的是三皇兄,断不会发生如此荒唐之事。现在就应当及时止损!” “那太子呢?在异国他乡隐忍为质的太子,一旦失去价值,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还是说,王爷早已将小王爷培养成可以替代太子的人物?王爷的准备是否过于完备了?” 倒像是专门等这一天似的。 目光逡巡,观察过几人脸色,向城心下大概有了论断。想来他们最初只是想处决芊柔,段敬掺了一脚,为段焱不平,舆论才渐转风向,要推段敬上位。林议不过一尚书,脸上藏不住心思,只一眼,向城便明白了始末。 段氏是皇室,能有多少兄弟情谊? 就算段业不成,又怎么一定轮到段敬继位?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段敬就和封越搭上了线,只是不知他许了什么好处,肯让封越把芊柔搭上助他篡位。 许含山很快想通这一层,知道自己等人一片赤诚忠心被当刀使,心下自然不快,也惭愧自己年过半百,还不如向城来得清醒,当下多了几分钦佩认可:“向将军以为如何?” 向城翻身上马:“臣是武将,又阅历不足,先去巡视,其余事宜有劳丞相定夺。王爷日夜劳累,还请回府歇息。时易青,护送王爷回府。” “向将军,你这是犯上作乱!”一人站出来,向城认得,段业身边有名的奸臣,眼下不知收了谁的好处,替段敬说话,“你再狂妄,难道能在王爷面前耀武扬威吗?” 向城早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得了机会,岂会轻易放过?当即挥刀斩下那人头颅,骨碌碌滚到段敬脚边,粘稠的血溅出来,聚在刀尖汩汩流下,衬得向城更加可怖。 “向城,你胆敢放肆!本王是段氏子孙,自当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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