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把信纸递给他。他快速读了一遍,眼神更幽怨了:“他想把你拐走,不安好心。” 莫名的,我想到长武君方才对我讲的,季明尘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到他在书本上给太傅画像,六岁就去了军营,在沙场上受了无数的伤。我又想到他左肩上多出的那道伤痕,心里突然软得不行。 我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他的侧脸。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有些生疏。 季明尘一僵,用力地抱住我,低头吻住我的唇。 吻了太久,我们双双软倒在榻上。许久之后我推他:“那你帮我回信吧。” 我给他念,他写。我想得很认真,说得断断续续,说我过得很好,身体也好了许多。我种下了好多的花,正期待着花开。我又问候了他几句,问了陛下和皇后的身体,又问高毅的情况。 我一说完,季明尘也停了笔。我要看一眼,他不让我看。我坚持要看,便见信纸上只写了五个字:安。勿念。不回。 我:“……” 季明尘面不改色地把信封好,过来抱我:“好了宝贝,该想想晚膳吃什么了。” 过了几天,我陪季明尘去听经筵。 讲官是六个满脸褶子的大学士,轮番对着皇帝讲课。人一老嗓音就拖得越长,一句话能唱出三个调。 季明尘面色沉稳地端坐于主位,一脸恭肃认真地听着,不时回答大学士的提问。 桌下,他握着我的手,在我手心勾画。本以为又在画小乌龟,哪知他竟然是在写字。 “中午吃什么?” 我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满脸庄重恭肃地注视着讲课的大学士,点头表示赞同,大学士温和赞赏地看着他。我简直要怀疑刚才手心的字是错觉。 我想了想,在他的掌心写:辣子鸡。辣字太复杂不会写,我就画了一个小辣椒。 这一两个月的调养下,我的食量差不多恢复了,胃也很少再疼。但是每顿吃完饭我依然要靠在他怀里,让他给我揉揉胃。他的真气把我烘得又暖又舒服,心里也很踏实。 季明尘在我掌心写:好。 他又写:好无聊。想睡觉。 这个时候大学士又抽问了他问题,他几乎没有思索就答上来了。大学士赞赏道:“陛下聪颖好学,实乃我北鄞之大幸。” 我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出声,要是大学士知道他在我手心写的字,怕是会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三月中旬,玫瑰花苗已经长到了小腿高。我的月季和茉莉也已经长出一掌高的小苗苗。我感觉心里的冻土在融化,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当晚用过晚膳,季明尘要去御书房批阅奏本。 我问他去多久,他说最多一个时辰。 我说:“让我试一试吧。” 季明尘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挂在我的脖子上。他说:“你吹响它,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那是一个小巧的骨笛。 他抱了抱我,离开了寝宫。 我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微微地刺痛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袍袖。春梨紧张地扶住我,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说:“去花园看看。” 玫瑰花苗长大了,就需要修剪枝叶。我蹲在地上,把长歪的细枝剪掉。每剪一枝,我就要看向东边,看到御书房亮着的灯火,我会心下稍安。我一直紧紧地攥着骨笛。 剪完后,只过了半个时辰。我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便吩咐宫人准备了宵夜,准备送到御书房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春梨挑着一盏宫灯,准备和我一起去。临了出门,我又想起我夜里看不清东西,需要人扶着,便准备让夏风跟着一起。 可春梨惊讶道:“王爷,你看!” 我望向殿外,怔住了。 地上每隔一步,都有一盏明亮的宫灯,灯火一直从寝殿延伸到了御书房。 三千宫灯齐明,为我照亮了前路。
第83章 我沿着宫灯照亮的路, 来到了御书房。 季明尘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本,一看到他,我的心终于沉甸甸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对我一笑:“怎么过来了?还好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把宵夜放到桌上, 说:“很晚了,我怕你会饿。” 季明尘含笑地看着我。 我移开目光:“可能会下雨,我带来了伞。” 他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又说:“今天还没给揉揉胃。所以我过来了。” 他看着我, 目光温柔又鼓励。 我的心突然无比平静,不想再去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我之所以来找他,理由如此简单又明了, 不过是因为…… “我想你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如释重负。过去的我总是天真又明快, 毫不遮掩地表达着情感。那么无畏又张扬, 从不担心说出口的爱意会被拒绝。 可是那暗无天日的半年把我毁了, 一层厚厚的壳子把我完全裹住了。我开始害怕, 害怕真心被辜负,害怕爱意被嘲讽。于是我不说了, 我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 而现在, 我终于又说了出来。 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我缓慢却又坚定地说:“我想你了, 想看看你, 所以我过来了。” 季明尘眸色渐深, 他开口叫我:“阿翊, 过来。” 我走了过去, 他抱着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帮我理了理领口的衣服, 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仔细回想离开他的这半个时辰,我说:“一开始有一点难受,后来我去花园照料玫瑰花苗,我一抬头看到御书房亮着灯,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可是我想你了,一时一刻也等不了了。所以,我要来找你。” 季明尘抱住我的腰,抬头看着我:“阿翊已经做得很好了,特别特别棒,咱们慢慢来,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们一人一颗分吃完了一碗馄饨。他一直处理奏折到夜深,我倚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看他写字。他执笔的动作优雅又好看,我看得呆了一会儿。我不时仰头看他,他认真的侧脸更是格外迷人。 看得久了,他会摸摸我的头。我凑上去亲他,他便回我一个吻,又继续批阅奏本。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等他处理完所有奏本,已经过了子时。 我们拉着手,沿着三千宫灯,慢慢走回了寝宫。我看向远方青绿的山,说:“春天到了。” 季明尘说:“是啊,春天到了。” 三月末,暖春怡人,我的生辰到了。 当天一大早,季明尘就把我吻醒,给我穿上新衣服。 我还没醒过神来,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动作。 季明尘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说:“快醒醒,带你去买雪团。”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趴回枕头上,从小木匣里拿出那条流黄色的玫瑰图案手环,这是我昨晚就选好的。 他给我系上。 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过去他最爱穿的便是红色和白色,可当了皇帝后便不能随心所欲地穿衣服了,爱穿红色会被人说轻浮,穿白色又会被说不稳重。他便几乎只穿黑色冕服了。 我看呆了,心跳砰砰的,忍不住捂住胸口,想把乱跳的心脏按老实一点。 “怎么了?”季明尘立刻问,“胸口不舒服吗?” 我移开眼:“没、没有……” 他皱眉拿过我的手腕,摸了一会儿脉搏,强调道:“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我的脸已经开始烧了。 时隔一年半,再次来到北漠十八州的集市。我惊讶地发现,这里比上次来热闹多了。 驻北总务处已经拆除不见。街上热闹喧哗,胡商们热情地叫卖。鸟啼声、马鸣声、狗叫声此起彼伏。 路过一家卖小猫咪的店,我拉了拉季明尘的袖子。他看着我,我却又犹豫了。 过去我经常拉着他说傻话,看到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要立刻说给他听。话一到嘴边,就像流水一样,潺潺地就涌了出来。我的分享欲像大海那样深广。 可是……我已经很长时间不这样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寒冬里,我甚至连续好几天不说话。 而现在,季明尘微笑地看着我,温柔的,鼓励的,他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便小声地说出来了:“那只猫咪的眼睛,像蓝宝石,好漂亮呀。” 他问:“要买吗?” 我说:“先逛逛。” 路过一家卖鸟儿的店,挂满了鸟笼。各色的鸟儿一起叽叽喳喳,一只绿色的鸟偏头看了我一眼,开口说:“你好!” 我目瞪口呆,激动地拉住季明尘的袖子,语无伦次道:“会、会说话!它……它在和我说话!” 季明尘笑道:“嗯。” 大胡子绿眼睛的海外商人友善地对我一笑,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公子要不要买一只?它还会说其他的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绿色鸟儿又开口了:“郎君千岁!幸福安康!” 我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拽着季明尘的袖子摇晃。 我们买下了这只嘴甜的鸟儿,身后跟着的太监拎起鸟笼。 接下来,我一路都在惊呼赞叹。 “那匹马儿像一棵松树!又美又挺拔!” “竟然有、有绿色的花,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块玉像一片小云彩……” “快看!这块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能变换颜色!” 我叽叽喳喳地说着,旺盛的分享欲似乎又回来了,干涸的大海重新灌满了深蓝的水。 季明尘一直含笑地回应我,不时拉我一下避开热闹的人流,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满目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走到一家卖树的店门前,我停住了,一眼就望见了平安树苗。 店家说:“公子可是喜欢平安树?亲手种下,就能保佑你爱的人平平安安。” 我看向季明尘:“你给我种了平安树,我也要给你种。” 我摸了摸他的左肩,认真地说:“明尘,你一定要一直平平安安的,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季明尘愣了一下,说:“你叫我什么?” 我纳闷地看着他。 季明尘抬起我的下巴,轻笑说道:“之前不知是哪个小傻猫,一直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喊我。” 我红了脸,拂开他的手,蹲在地上选起树苗来。 选好后交给太监拿着,我们又往前走。 路过一座熟悉的庭院,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季明尘揽进了怀里。他在我耳边说:“乖,没事了,别看。” 这是我之前被胡人关起来的院子。 可我一回想起那次,最先浮上脑海的,不是痛和害怕。而是在满院军士枪林中,他蹲在我身前,温柔地喂我吃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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