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什么哄小孩子的话。 他明明知道,我已经不会笑了。 可我望向他,他明眸如星,万千灯火都在那双眼睛里。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莫名地就想到那日月下初见,他冲我笑,艳过了十里红莲。 雨水从伞沿滚落,在他身周形成水帘。他冲我眨了两下左眼,一下右眼。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约定的暗号。那时我用这个暗号讨要亲亲,他却直接抽走了我的腰带。事后他坚持说是我记错了。弄得我也搞不清是谁记错了。 所以……那时是他诈我的?我没有记错? 他又重复眨眼。 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季明尘怔愣地望向我,突然发疯似的把我搂进怀里,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雨伞掉在地上。 一道雷鸣骤响。 天地间,只剩唇齿间灼热的喘息。
第82章 他向来温柔而克制, 这个吻却如狂风暴雨,近乎掠夺。 我软倒在他怀里,他抱着我回到寝殿, 我们双双倒在床上。 我伸手摘下他的发冠, 如墨的青丝散落下来,一缕湿润的发垂落在我鼻尖,潮湿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 季明尘欺身压在我身上,深深地看着我:“我不在的时候, 阿翊有没有用手碰过?” 碰过什么,他没有说。可我却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说:“你没有教过我。” 季明尘放低了声音,近乎蛊惑地在我耳边道:“我没有教, 阿翊就不会么?嗯?” 我有些难耐地攥紧了他的衣袖:“你不教,我怎么可能会……” 季明尘眸色变深,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起了变化。他低头吻我, 温柔又缱绻, 一股隐秘的氛围出现。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腰, 却摸到了冰凉潮湿的衣服。 方才我们在雨中拥吻,我身上的厚狐裘淋湿了一点, 脱下就没事了。他却只穿着一件衣服, 被浇透了。 我顿时清醒过来,推开他:“脱衣服。” 季明尘眼睛一亮, 伸向我的腰带。我按住他的手, 说:“你淋雨了, 去沐浴, 别着凉了。” 他茫然了一瞬, 随即无奈地看着我:“我没事。” 我坚定地和他对视, 他就没有办法了, 让宫人打热水过来。 他沐浴时,我让人送了碗热姜汤,绕到屏风后面去给他。 见到我过来,季明尘竟然有些慌乱,将肩膀沉入水下:“阿翊,你怎么过来了?” 我皱眉,他身上有什么地方是我没见过的。我把姜汤递给他,他接过一口喝掉,把碗还给我:“去外面等我,嗯?” 坐回床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以前最恨喝姜汤了,要劝好久才肯喝,这回怎么这么爽快地就喝下了?倒像是在打发我走一般。直觉告诉我,他有事情瞒着我。 还在兀自想着,季明尘已经沐浴完,换好寝衣过来了。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在想什么?” 我盯着他不语。 他转开眼,说:“喝不喝槐花蜂蜜?” 我说:“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季明尘顿了一下,挑起眉邪邪一笑:“阿翊这是馋我身子了?” 他越这样,我越是狐疑。我紧紧地盯着他。他对我一笑:“要不要吃点什么?烤栗子吃不吃?绿豆糕吃吗?葡萄?荔枝?” 我从他笑容里看出一丝飘忽,绝对有鬼。 我看了他半晌,伸手扒他的衣服。他连忙伸手来挡,无奈地看着我。我拽着他的衣服不放,加重语气喊了一声:“季明尘。” 他便慢慢松开了手。 衣服解开,我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心脏刺痛——他的左边肩膀上,有一个深深的疤痕。明明我们分开的时候,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没事了,已经好了。”季明尘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声音沙哑地问:“怎、怎么回事……” “唔,被射了一箭。”季明尘不甚在意地说,“战场上,断胳膊断腿都很正常,我只是中了一箭,轻伤而已,不要担心。” 我的眼眶湿了:“疼不疼啊。” “哎呀,别哭。”季明尘凑过来和我鼻尖相贴,明眸里满是开心的笑意,“阿翊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当然关心他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这样看着我,满眼都是期待,我的心便酸酸软软地难受了起来。他背着我受伤了,但他给我的信一天也没有断过。想到这里,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凑过去吻他的伤口,流了一会儿眼泪,他静静地拥着我。我闷声说道:“以后你不可以再受伤了。”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好。” 雨越下越大,雷鸣声不断。 季明尘拉下纱帐,这里便是一方安全温暖的小天地。我缩在他的怀里,听到雨水打湿檐铃,发出清脆欢快的响声,在雨声和雷声中分外的好辨识。 睡梦中一直有檐铃声相伴,温暖有力的手臂一直搂在腰间。我独自行走在黑暗中,心里竟也是踏实的。檐铃声和怀抱让我知道,我是安全的。 第二天刚睁眼,我连手环都没顾得上选,便急匆匆地要去看玫瑰花苗。季明尘帮我穿好衣服,带着我去了花园。 果然如他所说,玫瑰花苗非但没有被摧残,反倒是又长高了一小截。绿芽已有黄豆大小,亭亭玉立,芽头还沾着昨夜的雨珠。 “没骗你吧?”季明尘含笑地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雨后清新的泥土和晨露味。土地湿润又肥沃,正等待着播种。我看向玫瑰花苗,又看向空地,心里有些痒痒。他的花快要长出来了,我的花却还没有播种。 我说:“我要种花。” 不能等他送我花的时候,我却没有花送给他。 季明尘说:“今天休沐,用过早膳,我们一起种。” 种花的念头一生出,我就迫切地开始在心里规划起那片空地。心不在焉地用过早膳,我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花园。 我指着地面说:“这里向阳,种月季和茉莉,这里阴一点,可以种兰花,兰花不能晒太多太阳。那盆剑兰也可以移过来种在这里,对了,周围要种一片桃树,多多的种,等明年春天,就……” 季明尘一直含笑地看着我。我骤然打住,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过这样一大段话了。过去我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他就带笑听着,满眼温柔宠溺。 季明尘说:“等明年春天就怎么样?” 我抿了抿唇,说:“就能看见满园桃花。” 一上午的时间,我们把花园种满了。季明尘帮我翻土打水,我把种子埋入湿润的土地中,小心翼翼地浇上水。 全部种好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一股成就感却油然而生。等春天一到,天气暖和起来,吊椅四周便有白的茉莉和栀子花,红的玫瑰,黄的粉的月季,杜鹃和丁香……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早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花园看我的花。我像期待春天一样,期待着花苗破土而出。 进入三月,季明尘就忙碌了起来,每天都在御书房呆到天黑,批阅奏本和接见朝臣。 御书房的龙椅也加宽成了两人座,我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听他和不同的人说话。有一回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发现我躺在他腿上。他一手揽着我,一手还握着笔批阅奏本。 有时在御书房呆到很晚,我会让宫人送来宵夜,和他一起吃。 有一回季明尘正和长武君说着话,途中他似乎有什么事情,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告诉我马上回来。 御书房里只剩我和长武君。 季明尘怕他,我也有些怕他。这位老大臣总是板着脸劝诫季明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来是一位古板的大臣。季明尘在朝会上表明此生除了我不会再娶,我怕这位帝师会对我有意见。 正在忐忑不安之时,长武君竟冲我温和一笑:“陛下很早就对老臣提起过您。” 我好奇地竖起耳朵。 长武君说:“陛下说,他在南楚遇到了一生的救赎。” 我看着他脸上和善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说:“明尘好像有点怕你。” 长武君捋须呵呵一笑:“陛下年轻气盛,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个时候若是不压压他的志气,给他敲响警钟,他便极容易变得骄奢自满,于国,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老臣看着陛下长大,多少有一点师谊,便只好来当这一口令人讨厌的警钟啰。” 我看着他,踌躇了半晌。 长武君说:“您想问什么?” 我说:“明尘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长武君一副并不意外的神色,说:“陛下小时候是个皮猴子,上蹿下跳。最不喜欢读书,在书上给太傅画肖像,把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抽问他,他又全部能答上来。太傅也没办法了。” “陛下六岁的时候,老臣带他进军营,他便爱上了战场。”长武君一边回忆,一边悠悠地说着,“先皇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一些。总之,陛下后来就很少回宫了,一直浸淫在沙场中,也因此受了很多伤。他最爱往草原上跑……” 听着他娓娓道来,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这位看起来很严厉的帝师了。何况他一直用亲切的目光看着我。 在这样的目光鼓励下,我问了一个问题。我曾经拿这问题问御风,他没能回答上来,被我发现他比我还傻。 我问:“他……有没有……嗯,有没有谁许配给他过?他在战场和草原上,有没有认识过……漂亮的姑娘或男孩子?” 问完我就脸红了。 长武君神秘一笑:“您应该去问陛下。” “问朕什么?” 季明尘大步走来,我迅速低下头,脸烧得更红了:“没什么。” 季明尘一回来,长武君又恢复了严肃,开始劝他勤勉好学,又催促他开经筵。 “朕会安排。”季明尘照例是说。 长武君不赞同地说:“陛下宜尽快安排,并按祖制每月举行两次经筵。”他坐着不动,一副皇帝不安排他就不走的样子。 季明尘苦笑着让人去请来史官,定下了经筵的日期。长武君这才满意地告退。 等人全部离开,季明尘握住我的手,说:“阿翊,要是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我点头。 他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从身后拿出一封信来,说:“好吧。你弟弟给你写信了。” 我现在识字了,但读信仍然很慢。楚彦在信里说,他时常派人打扫王府,要是我想回去住,随时都可以。他说又找到了许多好看的小石头,下次寄给我。他问我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有。他还提了一嘴,说大内总管被他想办法革了职,流放三千里。 磕磕绊绊地读完一遍,正想读第二遍,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住了信纸。我抬起头,季明尘幽幽地看着我:“有那么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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