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角余光瞥向屋顶,那里掠过一角黑衣。 楚竣面带胸有成竹的微笑,我和楚彦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焦虑。屋顶的黑衣动了。禁军统领的右手就要发号施令—— ——却同时顿住了。 因为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人声。 “阿翊,让他们进来。” 我僵了一下,急忙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冷汗如雨,却冲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楚竣跟在我身后进来,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人,阴沉说道:“太子殿下好快的速度。” 季明尘一笑,说:“太子殿下也好快的速度。” 他们对视良久,我却只闻到渐浓的血腥味,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我踉跄地过去,那抹逐渐渗开的血红让我天旋地转。 我咬牙说道:“王妃病了,你们都走开。” 楚竣一脸不甘,阴沉地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走。” 房门在身后关上。 季明尘移开沾满了干涸血污的手,露出腹部的血洞,皮肉混着绞碎的衣物,汩汩渗着血。血不知道流了多久,他胸腹前的衣服全染红了。 “怎、怎么会……什么、什么时候……”我抓住他冰凉的手,摇摇欲坠,喃喃地喊道,“太医、太医呢……” 他脱力般倒在床上,另一只紧握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别哭。”他的眼睛闭上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送你。” 他昏迷了过去。 我张开手心,一只白榉木雕的狗狗正和我对视。
第55章 铜盆中的热水被血污染红, 下人端了新的水来。 季明尘手上的血污已经干涸,要擦好几遍才能擦干净,我擦得很仔细。指甲里的血迹擦不掉, 我把他本就很短的指甲修剪平整, 细细地擦着指尖残留的血污。 夏风和冬子说:“王爷,让小的来吧。” 我低着头,说:“走开。” 一盆又一盆的脏水被端出去。 他的手终于恢复了干净,一如既往的修长好看, 可却是冰凉的。 老太医正在为他处理伤口,我根本不敢抬头,怕看见那个血窟窿。 看一眼我都受不了。 我握着他的手, 一滴很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心。他的指尖微微一动, 碰了碰我的手腕。 我怔怔地抬起头, 他仍双目紧闭, 眉心紧蹙, 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伤口溃烂严重,应该是好几天前受的伤。”老太医语气沉稳说道, “受伤后没有好好处理, 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也没有休息。连续的撕扯又加重伤势, 所以才会这么严重。” 是因为急着赶路, 所以伤口才会撕裂吗? 我攥紧了他的手, 看向床头的白榉木小狗。小狗憨态可掬地蹲着, 眼睛又大又黑。全身上下干干净净, 一丝血污也没有。 “好了。”老太医把伤药和纱布收进木箱里, 说, “今晚他会发热,王爷注意一些,不要让他碰到伤口。” 我低声道谢,说:“不要说出去。” 老太医微笑道:“老臣只知道,王妃偶感风寒。” 后半夜,季明尘果然发起热来。他冷汗涔涔,不停呓语,可能是疼,总是想去按伤口。 他力气大,我按不住他,御风沉默地出现,帮我按住季明尘乱动的手臂。 我用热帕子给他擦着额头和脖颈间的汗水,仔细地把帕子叠成长条,覆在他额头上。 御风说:“主子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一定会只早不晚。你现在相信了吧。” 他一脸老神在在,我说:“你都不担心吗?” “这和他之前受的伤比,不算什么。”御风沉默了一下,语气沉重起来,“几年前在丰峡,受那狗皇帝暗算,主子差点死了,那一回才是真的严重。” 成亲前夜,季明尘隔着门板给我讲过这件事。我当时很想抱抱他。 御风的语气轻快起来:“能把他伤成这样,对方一定伤得更重,或者已经死了。他能按时回来,说明事成了。小王爷,你不要担心了。” 我抿了抿唇,说:“你出去吧。” 御风走后,我给季明尘擦了擦身子,抱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看他。 他瘦了。刚好,春梨说我也瘦了。也许这就是夫妻相。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他的手动了动,我立刻醒了过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地说道:“上来睡觉。” 我揉了揉眼睛坐直,摸了下他的额头,仍是烫。 他又说了一遍:“上来。” 我说:“会碰到你的伤口。” “不会。”他支撑不住似的合上眼,声音虚软地说,“我现在抱不动你,听话,自己上来。” 我鼻子酸酸的,脱掉外袍爬上床,挨着他躺下。 他眉头紧蹙,被子里的手又往腹上的伤口伸去,我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按。僵持了一会儿他松了力,又陷入了昏睡。 天蒙蒙亮,老太医送药过来。我喂季明尘喝下,他醒了过来,黑亮的眸静静地盯着我。 “傻子。”我心里发酸,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带着浓重鼻音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做什么要急着赶路。” 季明尘说:“我答应过你。”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许多,但还是有些烫。 “还有点低烧。”我小声问他,“你痛不痛。” 我问出这个蹩脚的问题,他肯定会说不痛。那我就可以借机哭一哭,指责他为了哄我不说实话。 因为我的眼泪快忍不住了,我需要宣泄情绪。 然而季明尘说:“很痛。” 我怔愣地看着他。 他说:“本来不痛的,见到你就开始痛了。” 我懂这种感觉。 那天我在勤政殿跪了一下午,一点都不痛。可在宫门口一见到他,我就痛得走不了路了。 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人会变得软弱。 他也是这样。 于是,我的眼眶更酸了。我紧咬着牙关,不想哭出来。他这么虚弱,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操心。 然而季明尘却说:“别忍着,憋坏了。” 几乎是刹那间,我的眼泪就顺着他的话语流了下来。我抱着他的手臂,埋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他偏过头,轻吻我的额头。 我的哭声渐渐小了,哽咽着问他:“你之前……不是让我别哭吗……” “那个时候快撑不住了。”他说,“而现在我可以哄你。” 为了不牵动伤口,他说话很轻很慢,声音沙哑虚弱,却酝酿出一种别样的温柔。传到我耳中,比最美的天籁还要动听。 我抹了抹眼泪,瞪了他一眼:“好好休息,不许说话。” 重新拧了热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又喂他喝了点热水,我上床抱住他,问道:“谁伤的你?” “唔。”季明尘轻蹙起眉,似在回想,片刻后道,“料理李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被她刺了一剑。” “什么意外?” “她的儿子……小皇子喊了我一声哥哥。” 我说:“他不到两岁,能记得你?” 季明尘说:“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我抱过他一回。” 他气力不济,声音变得更为低弱,慢慢合上了眼。 平日里我说话慢,现在他受了伤说话也慢。我贴他很近,两人的话语都低低的,像在亲密地耳鬓厮磨。我蹭了蹭他的脸,低声安慰他:“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她动用军队谋反,还想杀你,你杀她是应该的。” “好了……”我亲了亲他的脸颊,在他耳边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只顾好好养伤。” 他睡了过去,我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来到外室。 春梨、夏风、冬子和秋观异都在外室,见我出来,齐齐地看向我。 我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目光,只是对春梨道:“这几日让厨房熬些补血温养的汤。” 春梨应下,离开了一阵后很快回来:“已经吩咐好了。” 我转身往内室走去。 身后传来冬子迟疑的声音:“王爷……” 我脚步没停:“都走开。”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料理内奸的事情,可我没有心情。这个时候,天塌下来我也只想守在季明尘身边。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他重要。 晚上老太医来换药,季明尘不让我看。我急了:“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老太医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季明尘脸红了,咳嗽了两声,无奈道:“阿翊。” 我坚持要留在这里,他便只能妥协了。换药的时候,我握着他的手,他伸手挡在我的眼前。他冷汗不断,手也在抖,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我吻着他的手心,他便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不在的时候,我的心是飘在空中的。他回来后,我的心便牢牢扎根在土地里,虽然担忧,但心是沉稳的,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事情。 连续几日,他反反复复低烧,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老太医安慰我说,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发热把病灶发出去,才能好得快。 厨房熬了补血益气的乌鸡枸杞汤和当归鲫鱼汤,季明尘清醒的时候,我就喂给他喝。 他一开始不让我做这些事情,我就板起脸教训他:“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我生病的时候不也是你照顾我吗?我们是夫妻,夫妻不应该互相扶持吗?” 他果然就不说什么了。 趁他睡着我偷偷翻出镜子看了看,我板起脸的样子果然很严肃,还挺有威严,难怪他不敢反驳我。 我心里暗暗得意,以后他若是再逼我喝药,我就板起脸吓唬他。想了想又放弃了,我怎么忍心吓唬他。 难过的是,还没等他养好伤,我的休沐期便结束,要开始上早朝了。 我本就不喜上早朝,现下又忧心季明尘的伤势,两个时辰的早朝对我来说,简直比一整年还漫长。 每日散朝后我拔腿就跑,忙不迭地赶回王府。有好几次,高毅那老头子想和我说话,话没出口,我的马车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又过了小半个月,季明尘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提出要恢复接我上下朝。 我严词拒绝了:“不可以,伤口撕裂了怎么办。至少再养两个月。” 季明尘说:“我已经好了。” 他和我对视,目光坚持。 我低下头,小声地说:“你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他立刻不说话了。 我在心里得意地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不枉我对着镜子练了这么久,这个委屈的小表情一出,他果然没有办法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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